大概人死的時候,就是這樣冷吧。
聽說黃泉路是最寒涼的路,他以這一場大火拉了無數(shù)走狗墊背,想來到了九泉之下,也還能拼了一腔熱血戰(zhàn)個痛快吧。
又是轟然一聲,熱浪排山倒海而去,整個潛龍榭終于湮沒在大火之中,滾滾熱風斜著血腥味和焦糊氣息直沖云霄,驚動了整個古陽城。
無數(shù)大夢初醒的百姓推門開窗,驚駭?shù)乜粗且环教斓?,仿佛蒼天被捅了個洞。
葉浮生也看到了。
只是剎那回首,他就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抱著謝離在后山急急而奔,憑著記憶趕向那處隱秘在山中的望海潮禁地入口,霞飛步被他用到極致,快得將兩邊景物拋成了模糊輪廓,可惜右腿左臂疼痛難當,四肢百骸都蟲咬一樣發(fā)麻,他終究還是慢了下來,單膝跪了地。
謝離在他懷里冒出頭來,鼻涕眼淚糊滿了衣襟,比流浪花貓還要不如。他惶急地去看葉浮生,眼睛卻被一道紅色晃了一下。
那是一道妖艷的緋紅。
步雪遙縱身而下,寬大的衣袖灌注內(nèi)力,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照著葉浮生暴露出來的后頸斬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長長的鎖鏈飛射而至,卷住步雪遙的手臂,用力一甩,將他扔出了一丈開外。
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像山間野鬼般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除了蒼白無血色的手臉,就只有纏在臂上的兩條玄色鎖鏈。
原本該待在禁地的容翠竟然出現(xiàn)在這里,她沒說話,動作卻很快,下一刻就甩出鎖鏈纏上葉浮生和謝離,腰身一折,然后騰空掠起,拖著他二人低空飛掠,很快就看到了一處山洞。
與此同時,步雪遙也追了上來,他就像一條色彩艷麗的毒蛇,在發(fā)動攻擊的剎那奔騰而至,頃刻就到了容翠身前!
一剎那,血雨噴濺,他一只肉掌屈指成爪,深深插進了容翠胸口!
一剎那,鎖鏈飛舞,一條將容翠和步雪遙纏在一起,一條順勢一甩,將葉浮生和謝離扔進了洞中!
也就在這一剎那,月光乍現(xiàn),謝離看到了女人那只骨瘦如柴的左手只有四根指頭,看到了那張憔悴如鬼的臉依稀還有秀麗眉目。
他在這片刻,想起了一點往事。
三年前,他娘病逝的時候,就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用這樣一只手輕輕摸著他的頭,用這樣一雙眼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被薛蟬衣抱了出去。
再然后,他就沒有娘了。
謝離全身都在發(fā)顫,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喃喃道:“娘……”
可他的人已經(jīng)被扔進洞里,下一刻轟隆聲響,一塊斷龍石從上方落下,把洞口完全堵死,隔絕了他的視線。
他自然也不知道,這一聲貓叫似的呼喊,容翠是聽到了。
她回頭看了那迅速下落的斷龍石,血淋淋的手勁力一吐,震碎洞口機關(guān),和步雪遙一起癱在了地上。
“賤人!”步雪遙怒火沖天,一掌打在容翠頭頂,她卻笑了,陰鷙地看著他,突然張口,吐了一口血在他臉上。
那血沾上皮膚,竟然像火燒一樣劇痛,皮肉迅速潰爛,步雪遙慘叫一聲,又是一掌蓋上容翠天靈,掙脫鎖鏈連連后退。
月光下,那張艷若桃李不輸女子的臉只剩下一半光彩如舊,左半張皮肉潰爛,血管虬結(jié)如最丑陋的蟲子。
西域毒魁一生只收過一個徒弟,她不會醫(yī),卻也善于用毒。
這一口混了“半面妝”的毒血,就算易容換皮也不能根除,一生一世都是半面羅剎。
容翠癱在地上,從頭頂淌下的血糊了滿臉,她最后這一眼,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年紅妝花嫁,女子素手梳髻,誓言寸寸青絲結(jié)白首。
那年喜得麟兒,女子素手制衣,恨不乞巧穿梭織錦繡。
可惜世上男子大多偏愛,女子又太過偏心。
她棄了七歲孩兒死遁禁地,不見天日只為等遠行夫君。
可惜等了一個再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