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樓出事之時,他懶得管,只在婢女帶領(lǐng)下往謝離的院子趕,結(jié)果剛一進(jìn)去,他就發(fā)現(xiàn)院子里靜悄悄的,那小鬼不見了。
失蹤的少莊主正繃著一張稚嫩嚴(yán)肅的小臉,繞過了眾人追逃的路線,沿著山峰走向,從一處陡峭的山壁上往上爬。這處山壁貼近斷崖,嶙峋的石頭把他小小的身影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要不是葉浮生這雙夜貓子似的怪眼,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兔崽子。
斷水山莊的事他管不了,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小孩兒要是出了事,他葉浮生一世英名也得翻為畫餅。只是謝離年紀(jì)雖小,輕功弟子卻著實不錯,在這峭壁上說不得如履平地,倒也勉強靈活敏捷,跟人形壁虎沒什么兩樣。為防止貿(mào)然出手把這孩子嚇得掉下去,葉浮生只好找個合適的地方窩著,不錯眼地關(guān)注他一舉一動。
大概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謝離終于爬到了斷崖下,卻沒有翻身上去,而是踩著一塊大石,借力把自己貼在了隱蔽處。
那漢子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做賊,比起市井小偷被抓時還要著急窘迫,一張黑炭臉漲得通紅,偏偏眼下插翅難飛,只好緊緊抓著刀鞘,好幾次差點掉下山崖。
薛蟬衣終于趕到,她抿著唇不說話,擡手一鞭甩了過去,漢子下意識地擡手格擋,半途又想起手里拿著的是斷水刀,硬是轉(zhuǎn)過身去,生生拿后背挨了她一鞭。
薛蟬衣柳眉倒豎:“大膽匪盜,將刀還來!”
漢子嘶了口氣:“叫你師父出來說話!”
薛蟬衣人不大氣性高,長鞭兜轉(zhuǎn)如蛟龍出水,迎面再上。漢子咬了咬牙,斷水刀悍然出鞘,長鞭纏上刀鋒剎那,漢子只是順勢一劈,薛小姐的鞭子就少了一截!
葉浮生在樹上搖了搖頭,暗道:打女人,還要占兵器的便宜,端得無恥。
失了前力,長鞭反震回來,重重抽在薛蟬衣的手上,手背上頓時出現(xiàn)一條鮮紅鞭痕,皮肉都翻卷開來。她棄了鞭,一手掐上束腰的紅綾,卻被人按住了肩膀。
“謝某在此,有何指教?”
葉浮生原本沒骨頭般的身體慢慢坐直了,他看著那個越眾而出的男人,好像全身血液都倒流回沖,腦子里轟然一鳴,帶得耳目都劇痛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抽搐了幾下,在樹干上留下了幾個指坑。
謝無衣?lián)沃话延图垈悖p袍緩帶,像個教書先生一樣閑庭信步。雨勢很大,他全身上下卻只有翻飛的衣擺濕了些許,面容削瘦,一雙眼睛卻比刀鋒更寒。
薛蟬衣退了一步:“師父!”
漢子被他氣勢攝住,差點后退一步直接摔下去,緊握著斷水刀,怎么看都色厲內(nèi)茬。不管這三年來江湖人如何編排謝無衣,可是他現(xiàn)在這樣的眼神體態(tài),叫人一見就回想起當(dāng)年群英會上敗盡英雄的斷水莊主,甚至比那時更可怕。
仿佛一只昂首凌云的虎,變成了擇人而噬的狼。
謝無衣站在離他七步遠(yuǎn)的位置,重復(fù)道:“謝某在此,有何指教?”
漢子深吸一口氣,硬邦邦地道:“指教不敢當(dāng),只問莊主一句——為何不接奪鋒戰(zhàn)帖?”
暗處的葉浮生剛平覆心情就聽見這么一句,有些好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謝無衣看了那漢子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道:“你也用刀?”
漢子挺起胸膛:“是!我乃……”
“謝某沒興趣知道你是哪瓣蒜?!敝x無衣冷笑道,“不告而拿是為賊也。怎么,你認(rèn)為謝某沒接奪鋒帖,就沒資格拿斷水刀,所以要來取刀替謝某參戰(zhàn)嗎?”
漢子梗著脖子道:“是又如何?葬魂宮是邪門歪道,人人得而誅之,你身為斷水莊主不思除魔衛(wèi)道,避戰(zhàn)謝客,可知多少英雄豪杰為此扼腕?”
“好不要臉?!币粋€聲音從人群里傳來,恰好應(yīng)和了葉浮生心里的四個字。難得遇見知音,他施舍給那人一個眼神,發(fā)現(xiàn)正是之前匆匆一瞥的黑衣來客。
百鬼門主看熱鬧不嫌事大,他撐著傘走了出來,窄袖黑衣,眉目俊美到咄咄逼人,嘴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在下見的世面少,如此無恥的行徑也能說得冠冕堂皇,實在長了見識,多謝這位言傳身教。”
這話說得不客氣,可惜楚惜微長了一張吃軟飯的小白臉,又撞上個二五眼的莽漢,當(dāng)即被糊了一句:“你算什么東西?”
楚惜微笑了笑,眼眸低垂,鬼氣森森,看到的人都覺得背脊一寒。
葉浮生收回目光,心道:披了聶小倩皮的黑山老妖。
“夠了?!敝x無衣擺了擺手,目光如電,“你要如何?”
“葬魂宮氣焰囂張,連奪武林四把名鋒,正道英雄無不憤慨?!睗h子大聲道:“謝莊主,你若是接了奪鋒帖,替武林正道掙這口氣,證明斷水山莊如今不是浪得虛名,我便把刀還你;否則我就把刀轉(zhuǎn)手于其他英雄,總不至讓葬魂宮囂張放肆!”
“好、好、好……”謝無衣連說三字,面無表情,周圍人都感覺脖子一涼,好像有鋼刀劃過。
手里的紙傘陡然一轉(zhuǎn),雨點旋飛出去,劈頭蓋臉地打向那漢子,他立刻下腰躲避,不料謝無衣提掌而來,并指如刀,已經(jīng)與他咽喉近在咫尺!
漢子立刻抽刀格擋,謝無衣一指頭戳在刀身上,反而是那漢子被震退出去。他本就站在崖邊,這一下連吭聲都來不及,整個人都往后倒去,謝無衣眉頭一皺,變掌為爪去抓他,可漢子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硬生生躲開他這一手,連人帶刀墜了下去。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小小的身影緊隨其后墜了下去,謝離雙腳在間不容發(fā)之際踢開漢子的手,一勾一挑,將斷水刀接在手里,可他年紀(jì)太小,之前又耗力過多,這一下就沒能站穩(wěn),若不是及時一手攀住巖石,否則就不是掛在崖頂下丈許做風(fēng)干臘腸,而是要掉下去喂魚了。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住,薛蟬衣花容失色:“小離!”
謝無衣臉色一變,想也不想地往下跳,卻被一個人往后一扯——楚惜微越過他跳了下去。
然而來不及了,謝離手中的巖石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斷響,男孩臉色煞白,直直下墜。
可他到了現(xiàn)在,也還是緊緊抱著斷水刀不放。
楚惜微的手差一點就抓到了他,結(jié)果只扯下了一片衣角,來不及皺眉,一道天青色的影子從他眼前晃過,快得讓他都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