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男妻是趕時髦,可大戶人家再趕時髦,讓男人做正房太太的也少,頂尖兒算是“姨太太”,否則日后納小麻煩呢。
再者,六爺剛回北平城沒多久,和家里頭的關系不冷不熱,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賀作舟還在和老爺子較勁兒,并且明顯已經(jīng)勝券在握,隱隱有了掌家人的風范,怎么會在這時娶一個男人,平白給人家笑話呢?
不過就如同賀老爺子方才的謾罵是罵給方伊池聽的,萬福這句話也是說給老爺子聽的。
這方伊池啊,就是賀六爺堂堂正正的太太!
“六爺屋里的來了?”賀老爺子果然換了個語氣,“讓他進來吧。”
方伊池當即邁步走了過去,彎腰穿過門簾,將滿院子冷冷的日光拋在了身后。
早先,方伊池來過正廳一回,只是逗留時間太短,匆匆一瞥,沒大看得清裝潢陳設。
可惜他今日注定也看不清,因為賀老爺子為了用早點,在門與桌子間架了面一人多高的屏風,上面描著高山流水、翠柏青松,邊角還有題詩與印章。不過屋里光線太暗,方伊池有心細看,也看不清楚細節(jié)。
屏風后飄來人聲。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見多了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倒是頭回瞧見真的落進金窩里的鳳凰?!?/p>
“爹,喝茶?!?/p>
“對,喝茶!你也要多喝,這是同仁堂的大夫送來的藥茶,說是能補血補氣,最適合你!”
“爹,吃糕。”
“嗐,稻香村的東西做來做去就這么幾樣,就是味道讓人想得慌,想當年我在外面打仗的時候,最想的就是這一口。”
……
屏風后的人聊得開心,屏風前的方伊池站得安靜。
他早已有了被晾著的心理準備,也聽出來賀老爺子瞧不上他,但想著賀作舟,竟不覺得委屈,反倒饒有興致地打量起屋內(nèi)的擺件來。
這年頭舶來品很是流行,名字大都帶個“洋”字兒,念起來古古怪怪的,比如墻上掛著的洋畫,留聲機里放的洋曲。
方伊池以前在飯店工作的時候,偷偷玩兒過留聲機。他和阿清趁四下無人,時常撥弄細長的唱針,再伴隨著悠揚的樂曲跳舞。
那是他們工作之余難得的閑暇時光,所以他記得格外清晰。
門外的兩個姑娘并沒有走遠,方伊池想著留聲機,耳朵里聽見的卻是她們小聲的爭吵。
“沒聽見老爺子的話嗎?清朝早就沒了,你還穿成這樣給誰看?”
“我穿什么你管得著嗎?倒是你,頭發(fā)都剪了,是想學出嫁的小姐吧?知道什么叫東施效顰嗎,你這樣就是!”
“你……你守著舊時的規(guī)矩有什么用?現(xiàn)在不還是個干粗活的使喚丫頭嗎?我可告訴你,跨院里的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都知道你惦記著做六爺屋里的通房丫頭呢?!?/p>
“你放屁!”
“我放屁?你呀,夢里都在喊六爺,簡直是不知廉恥!”
方伊池聽著聽著笑了起來。大戶人家給自家的少爺準備通房丫頭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兒,十戶里有九戶都有這樣的傳統(tǒng)。
雖說現(xiàn)在成天在喊什么摒棄封建傳統(tǒng),可實際上大多是表面功夫,多的是裹著小腳開沙龍的鬧劇。
話又說回來,通房丫頭通常是漂亮的、沒有身份的姑娘,賣身契被主家攥在手里,自然只能對主家忠心耿耿。她們從小伺候在少爺身旁,有的感情濃了,自然就被收了做姨太太。
有的就算沒有感情,也能混出點名堂,不用承受沒完沒了的粗活之苦。
看來剛剛戴蝴蝶簪子的姑娘就是原先預備給六爺?shù)摹?/p>
方伊池摳摳手指,心里發(fā)酸,又很快平靜下來。
賀家是大戶人家,準備通房丫頭是理所當然的事兒,算不得驚世駭俗,要是什么都沒有,才奇怪。
像是為了印證方伊池的話,外頭安靜片刻,又吵鬧起來。
“我就是這個命,沒做人上人的本事,可傅家的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兒呢?”
“你說的也是。咱們家跟傅家絕對算得上門當戶對,當年老爺子相中的也是他們家的大小姐,如今有了這位……”
剩下的話被風吹散,方伊池聽不清了,他白著張小臉兀自鎮(zhèn)定,忽而聽屏風后傳來賀老爺子的聲音:“過來吧,杵在那兒倒像是我怠慢了你!”
他趕忙收斂心神:“您忙,不用管我?!?/p>
“呵,都是客套話!”賀老爺子并不吃這一套,“說不準老六回來,你就要去他那兒告上一狀呢?!?/p>
方伊池還是那個平淡的語氣,答:“不會?!?/p>
賀老爺子哼了兩聲,再次喚他進去。
方伊池老老實實地繞過屏風,入眼的先是一桌殘羹冷炙,繼而才是賀老爺子和坐在老爺子身旁的賀四爺。
作者有話說:池:…… 沒有出場的賀老六:沒有通房,沒有婚約,誰他媽的在瞎說啊?求海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