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陰晴不定,也無從揣摩背后的意思。
最近靈帝對顧斐音猜忌頗深,此時讓他回王都大婚,未必也沒有探查與監(jiān)視的意思。雙方已經(jīng)有些劍拔弩張,一場大婚或許可以讓這樣緊張的氣氛稍稍放松。
也方便試探虛實。
深夜,營帳被掀開一個角,顧斐音矮身走入,比了手勢讓其他人不要驚擾。
帳子內(nèi)似乎總是有些冷,炭火不夠熱。
絕美的鮫人正閉目靠在書桌邊,面前放著一冊練兵案卷,他偏頭垂手靠著,燭火將他蒼白而恬靜的臉映得溫柔明亮。
鮫人確實是美。
只是毒蛟的美,實在令人難以觸碰。
顧斐音想了一下,在直接叫醒寧時亭和離開之間,選了直接叫醒他︰“阿寧?!?/p>
寧時亭似乎在睡夢中有所感應,他睜開眼,望見他的面龐時,先是一怔,隨后才徹底醒過神來︰“殿……王爺?!?/p>
“看來我兒與我長得確實相似,以至于你醒來后都認不出來?!?/p>
寧時亭臉色蒼白,垂下眼楮,雪白的眉睫像是會發(fā)光。
顧斐音語氣玩味,隨手把手里的奏折扔給他,聲音轉(zhuǎn)為一種溫柔的無情︰“下月大婚,你聽從陛下命令,隨入皇后一族。你知道怎么做,聽話?!?/p>
寧時亭沒有出聲。
“聽話,阿寧,你做的一切我都不追究,我對你只有這一個要求,明白嗎?”
顧斐音溫柔地說,“如果你要我愛你,我也會愛你——等一切事情了結(jié),我會好好履行作為丈夫的責任,好嗎?”
寧時亭輕輕地回答說︰“……好?!?/p>
顧斐音離開了。
寧時亭也慢慢起身,披上狐裘。他的聲音有些啞了︰“今日有百里府上的信么?”
按照時間,顧聽霜應該醒了。如果他順利醒來,那么按照行進速度,將在近日抵達百里府,與聽書他們匯合。
他們在西洲埋下的人脈和籠絡的部眾并不會散去,顧聽霜是一個很好的領(lǐng)袖,他運作多年,足以保證他們已有了一眾衷心的人,哪怕他不在,也會聽命于顧聽霜。
只是聽書一直沒有來信,沒有任何動靜。
隱約的焦躁與不安無聲的壓上心頭。但他只能強行將這種茫然與不安壓下。
他面前是一條黑暗無光、無人踏過的路,他現(xiàn)在必須一個人走。
寧時亭不顧下人勸阻,飛身上馬——外邊風雪大,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我去檢閱駐軍分撥情況?!?/p>
“寧大人又來了……”
竊竊私語聲。
“他不是身子骨不好?怎么這些天一直巡視我們?鬧得我們都沒敢休息……”
“噓,少說話,鮫人耳力好。說不定他是想提拔些人跟去晴王麾下呢?”
營帳前的兵士們都笑了起來︰“誰都知道晴王麾下的人都要有些靈力,我們這等人,哪里能去呢?怕是消遣我們吧!”
“你們說,他是不是之前那個寧姓小公子啊……是冬洲的大恩人吧?”
“絕對不是,之前的小公子是立過戰(zhàn)功的……可不是晴王禁、臠。”
“別說話!列陣!他來了!”
靈馬飛馳而過,寧時亭在大雪的練兵場勒馬停下,鮫人深青色的眼眸里沒有別的情緒。
議論與誤解,他這些年聽多了,早已沒了感覺。
他聲音有些沙啞,“諸位是冬洲的兵。嚴冬邊關(guān),大雪苦寒,各位當初愿意來此,定然也是有志之士,只是風雪消磨意志,讓冬洲的將士,成了一群廢人?!?/p>
“我不是來此消遣你們,我只一句話。”寧時亭咳嗽了一下,頰邊浮出病態(tài)的紅暈,“愿意重整旗鼓的人,聽我命令,一月之內(nèi)整肅軍紀,各司其職;不愿的,遣散回家?!?/p>
“若是不服我,檐下三滴水為時,盡管上來挑戰(zhàn)?!?/p>
“我不為你們成為誰的兵,我要你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要你們還記得,怎么保護這片土地。”
這是他能為冬洲,為這片被晴王吸干一切靈氣的土地,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寧時亭手腕翻轉(zhuǎn),雪亮長刀抽出——只一剎那,樹上一只雪振動了翅膀,拂開一片落雪。
雪眼底金色光芒亮起又閃過。
這一剎那,他的身影仿佛與從前重疊,在西洲王府后山,他一刀劈開起火的山門,等著接輪椅上的少年回來。
他寧時亭前生為人欺騙,被人左右,一把武器,不挑主人,今生他絕對不會再這樣——一把武器,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守護應該守護的人。
他深愛的那個少年,從來不曾把他當做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