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的習俗,凡是王公貴族大婚,都要等待晚上大典。
夜晚,星河長寂,黑暗將一切蟄伏的危險、沉悶與緊張輕輕掩藏,九洲王城二十八門緊緊關閉,長街上火光輝煌,送親儀仗繁華璀璨,望不到盡頭,爆竹與煙火沿著長街一路散落,一片好事景象,喜氣洋洋。
王城的人民全被蒙在鼓里,街巷中聚滿了出行游玩的人,還有更多的人議論著這次晴王妃的風光大嫁。
王城離西洲、冬洲遠,寧時亭的種種傳聞并沒有傳到這邊來。在王城的民眾聽說的,外邊在打仗,不過是西北與南邊起了一些零星戰(zhàn)火,靈帝已經派了最信任的將軍奔赴前線,一切都將平安無虞。
而種種有關晴王、靈帝引靈煉人等等的傳說,百姓們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天子腳下,消息封得嚴,他們也不愿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
皇家衛(wèi)兵時不時地往轎子里看一眼。
大婚這件事是顧斐音唯一與靈帝和談的機會,也是靈帝唯一把晴王拴在這里的理由。
寧時亭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么事情將向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發(fā)展過去。
寧時亭坐在轎中,紅簾遮頭。
喜樂震天響,這一方小天地僻靜安穩(wěn),他垂下眼睫,白凈的受安穩(wěn)寧靜地放在膝上,無人知道他膝下就是一把冷硬的短刀。
轎子緩緩前行,城門一道一道地推開,發(fā)出沉重的聲響。
這一剎那,寧時亭恍然回到前世。
最后一刻,他也是這樣通過一道又一道靜謐的大門,踏上血與火燒成的殿前長階,外邊殺聲震天。
那時他與顧聽霜仍然互不相知,他最后看到的畫面,也只有那個少年跪坐在他身旁,求他看看自己。
“停轎——”
宮門前傳來一聲報喝,喜月響得更加歡快,轎子緩緩落地,周圍氣氛卻越發(fā)肅靜。
有人打開了轎簾,扶寧時亭出去。
寧時亭眼前是一片大紅,但鮫人耳力和嗅覺無與倫比,他知道顧斐音就在正殿之前,正緩步走下,前來迎他。
上輩子做夢都想實現的愿望,落到此刻,寧時亭心中卻已經只剩下極致的冷靜。
“阿寧?!鼻缤醯穆曇魷厝釒?,“我來接你了?!?/p>
他的聲音輕緩磁性,但聽著只有累日的疲憊與陰沉。
顧聽霜的聲音和他的很像,卻更帶著少年的真摯與熱情,越是熟悉,區(qū)別越明顯,對比也更加強烈。
寧時亭微微俯首,從轎中走下,與之并列,緩步往上走去。
顧斐音站在他左側,寧時亭寬大的袖子和衣擺在夜風中微微起伏。宮門長街外,黑壓壓擠滿了衛(wèi)兵、臣屬,兩人要先過前殿,最后前往大殿,分別見過仙帝、仙后,行拜禮后,才能算是走了正規(guī)的流程。
“請新人移步正殿——”
宣召儀式的聲音響起,提示著她們的下一步動作。但寧時亭卻忽而停住了腳步——他抬起頭,蓋頭忽而隨風散了。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驚呼聲,這在大禮中屬于大忌諱,禮官立刻飛奔上前拾取,但是更多的人隨著寧時亭的眼神看了上去,都怔住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餃金戴玉的宮殿琉璃頂上,出現了一只前爪金黃的白色小狼,如若不注意,一打眼過去,還以為只是一只偶然竄過去的宮貓。
“白……白狼神!”
“靈山白狼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顧斐音瞳孔緊縮——他認得這只小狼,分明就是顧聽霜養(yǎng)在西洲的那一只!
它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他下意識地看向寧時亭——他是他的刀,他用慣了,危險一旦來臨,他知道寧時亭一定會出手。
現在他果然出手了。
寒光閃過,風中忽而染透一種花香似的馥郁香氣,也像果香,寧時亭收回視線,下一刻——手起刀落,洞穿了晴王的胸口!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絲毫鋪墊,血濺落在寧時亭潔白的臉頰上,顧斐音瞪大震驚的雙眼,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嘴唇嚅嚅許久,最終沒有力氣說出口。
但寧時亭沒有完,他短刀一條,旋轉橫上,直接挑斷了晴王的頭顱!
這才是將他教給他的,原原本本地還給他。
血染成的嫁衣在風中散開,嫁衣之下,一身銀白甲胄,將他的身軀勾勒得英氣而挺拔。風里竟然沒有一人的喊叫聲,包括禮官在內,全被香風毒倒,癱軟在地。
寧時亭腳步不停,小狼從屋檐前跳下,飛往里側另一個大殿,落穩(wěn)后也并不懂,只是蹲在那里,兩只前爪并攏,眼底金色火焰奕奕流光。
是“對他冷漠的那只小狼?!?/p>
寧時亭唇邊勾起一絲笑意,他提著刀,大步向里邊走去,侯在殿門后的禮官和士兵們根本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此時陡然見到寧時亭,一個個都嚇得失去了反應。
眼前的人一身銀甲,美得勾人心魄,銀白的發(fā)絲也被血染紅,血與冷風交纏,一時間不知道眼前的是神是妖。
終于有人遲鈍的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往后跑去︰“殺——殺人了,殺人了——”
“怎么回事?”
正殿中的人沒有做好準備,只有侍衛(wèi)們嗅到了緊張的氣息,飛快地涌出來。靈帝二十四衛(wèi)已經率先出擊,他們潛藏在大殿的四角,卻不敵彌漫的香風。
“是寧時亭!晴王反了!”
“小心他!他是毒鮫!會用香!快,快帶陛下和娘娘離開!”
為首的靈衛(wèi)舔了舔嘴唇,從袖中摸出一包油藥——火龍涎制成的火硝,它沒有毒性,但如果涂抹在箭上,一旦射中人,便能讓人一直燒成灰燼,是頭等毒辣的戰(zhàn)場靈藥。
毒鮫萬毒不侵,只能用這種方法解決。他們想讓寧時亭死也很久了,故而準備萬全。
只是這發(fā)無比狠辣的箭沒有射出來。
一聲巨響,伴隨著滴答滾落的血跡,從屋檐下潑了下來——小狼一口咬斷了角落里某個人的脖子,沒人能想到房頂上還有一只巨大的靈山白狼,他們發(fā)現它的一瞬間就已經斃命。
戰(zhàn)場之內,是寧時亭的地方,戰(zhàn)場之外,它守著寧時亭。
沉悶的震聲自遙遠的地方響起,那是攻城錘的聲音。
顧聽霜自己,一定就在城外。
他殺顧斐音,是為自己,也為顧聽霜;而今再逼宮,也是為了給顧聽霜爭取更多時機。當精銳兵力掉頭保護靈帝時,城門的缺口就會暴露出來。
一切都來得及。顧斐音已死,他的死士軍團沒有煉化出來,他們到底還是在一切變壞之前阻止了這一切。
寧時亭提起刀,一個一個地殺過去,血染透了整個大殿。小狼身形延展落下,長嘯一聲,護在他身后。這是為他自己的殺伐,不為欺騙后的某個目的。
他現在是他的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