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男生交女朋友，也不算是真的談戀愛。那時候已經(jīng)不叫“談對象”，他們的說法，就是“泡妞兒”，閑著也是閑著，泡著玩兒唄，身旁有妞是拔份兒，身旁沒有妞是跌份！

泡妞，其實就是上學路上在早點鋪一起吃碗炒肝包子，放學一起寫作業(yè)，周末逛街壓馬路，買一根雪人兩人分吃，一起去錄像廳看地下走私過來的港臺言情禁片，生活相當?shù)募儩崢銓崳?/p>

孟小北不是遠近中學里那種特野的壞小子，那些壞學生都要遣送工讀學校的。他痞，但是不壞不野，做事保留底限分寸。

從初二開始，孟小北報了美院附中的業(yè)余班，學素描。錢也是干爹寄給他的，少棠提醒他去拜個老師。

初三，重點學校功課開始加碼，學習緊張，平時各種思想動員，老師學生壓力都大，煙抽得更多，壓歲錢都買煙抽了。陪女孩逛街打游戲的時間都沒了，正好，女孩最麻煩了。

這些年間，他和他干爹一直都有聯(lián)系。

少棠原本說進修兩年就回來，這一走，就是四年有余，四年沒有機會再見。據(jù)說是進修兩年之后因?qū)I(yè)特長，調(diào)去駐內(nèi)蒙東北交界處某森林邊防大隊，擔任兩年教官，升了職位。

打電話不方便，那時流行寫信，結(jié)交筆友，孟小北的筆友就是他的棠棠。他基本每月一封信，堅持四年。對別人，他絕對沒有過如此專注和長性！少棠也給他回信。這人不是啰嗦話嘮的人，閑時篇幅略長，忙時就潦草幾句話，談部隊里學習和任務。倘若是別人，少棠連一個字兒都懶得寫！

孟小北有一回提到迷上集郵，他干爹開始給他尋么好看的郵票。八分錢的平信，少棠有時貼幾毛錢的郵票，貼滿信封的背面。后來有一回因為郵票太漂亮，信寄丟了被人偷了。

孟小北把少棠的信壓在枕邊一摞書下面，夜晚開床頭小燈，假裝看書，一遍一遍地重讀少棠的字。

有時拿畫紙畫少棠，相隔時間久了，越畫越抽象，可能是太想念，把這個人簡直越畫越帥，不像現(xiàn)實中的真人……

干爹也常給他寄東西。別人家都是從北京給外地親戚寄好東西，他們倆是反過來。他干爹寄過奶粉、咖啡、長毛絨的雷鋒帽、軍大衣、膠鞋、漂亮的胸章紀念章，還有農(nóng)村當年的新棒子面兒棒渣。從河北寄河北特產(chǎn)，蘋果鴨梨什么的；從內(nèi)蒙就寄內(nèi)蒙特產(chǎn)，肉干奶粉羊毛手套。

孟奶奶也給少棠寄過糖和糕點，寄過一次之后，孟小北他小姑得知地址，開始攬下寄東西的任務。

孟小北在床頭畫畫，心不在焉，眼角瞥見他小姑靠著床頭織圍巾呢。

孟小北問：“小姑，您給誰織的？”

小姑說：“給我自己?！?/p>

孟小北嘴角一聳：“藍色的，我看我戴著合適，織完給我戴吧？”

小姑悶頭不言語。

沒過幾天，孟小北就看見他小姑準備打個包袱去郵局。他悄悄在他小姑包裹上戳個眼兒，偷看了，藍色的圍巾，寄到內(nèi)蒙部隊的地址。

孟小北當時掂著這個包裹，心里掙扎好一會兒，做殘酷的思想斗爭。是把這條圍巾藏起來呢，還是使壞干脆拿剪子剪個大洞呢……

有時寂寞孤獨，有時多愁善感，有時又自怨自艾，患得患失。青春期懵懂躁動的男孩，就是孟小北。

初中三年級的孟小北，這時已經(jīng)是大男孩模樣，個子在班里中等，肩膀?qū)捔?，大腿小腿都比以前健壯，不再是瘦骨伶仃一個猴子。

孟小北平時穿一件白色圓領文化衫，罩個外套，不愛捯飭，簡單瀟灑。他頭發(fā)一直留成四六開分頭，香港電影里流行起來的。他頭發(fā)軟，在陽光下呈淺棕色，下嘴唇兜上來一吹氣，發(fā)簾就會很帥地從眼前飛起來，露出腦門上淺色傷疤。

他是瘦瘦的瓜子臉，一雙眼細長。

性格也比以前“酷”了。進入青春發(fā)育期，聲音開始變粗沉沙啞，話明顯變少，可能因為身邊能交心的人也不多。

班里女同學對孟小北評價：五官單拆開，怎么看都不能算英俊，但是很有味道，越看越……嗯……就是典型的“第二眼帥哥”。

第一學期期末考試，考完倒數(shù)第二門，孟小北騎車出校門，輕松的表情已經(jīng)是準備放羊了。

祁亮騎車跟出來：“小北，語文考得不錯吧，咱們蕭老師的得意門生！”

孟小北嘴角一歪：“呵，得意你個鬼了?！?/p>

祁亮問：“咱上哪兒玩？”

孟小北一雙細長的單眼皮在陽光下一瞇：“東大橋，游戲廳！”

一群女生也騎車出來，祁亮勾勾手：“噯，孫媛媛！這兒，這兒！”

孫媛媛也長成大姑娘樣兒，依然漂亮，學習很好。

孟小北嘴角翹著，逗女生：“都快考完了，還回家復習啊你？”

孫媛媛：“最后一科外語了?！?/p>

孟小北揶揄道：“你外語不是全班第一么？你還用復習？”

孫媛媛笑著反駁：“你外語不是全班倒數(shù)最末三名之一么，你還不趕快回家復習？！”

孟小北單手扶把，一腳撐地，大笑：“我復習不復習反正是倒數(shù)，我還復習個鬼啊白耽誤我半天玩兒！”

“走，去游戲廳嗎？”

孫媛媛垂眼，心里掙扎，想和“壞男孩”出去玩兒，又擔心自己排名成績，這就是優(yōu)秀女生的成長的煩惱！

孟小北很紳士地接過孫媛媛的書包，背肩膀上。他自己書包夾后座上。

祁亮起哄：“媛媛，你要對孟小北丫的有信心！有你經(jīng)常在身邊教育他，鞭策他，他明天考試肯定超常發(fā)揮啊他！”

自行車便道上車鈴聲清脆，男女生有說有笑，孟小北一手扶肩上的書包，單手扶車把，背影瀟灑。

孟小北和祁亮還一路互相嫌棄著，“滾蛋啊，別惹我，考試期間老子煩著呢！……”

幾人結(jié)伴進了東大橋一家游戲廳。

游戲廳老板特意把店開在學校附近，學校方面最厭惡這些地方，但是學生們喜歡。消費群體主要就是學生黨。

孟小北掏錢要給孫媛媛買幣，說：“你是女的，出來不用你們女生花錢。”

這方面，他有北方男人的大男子主義，并不在于孫媛媛跟他有任何特殊關系，對班里哪個女生他都很講男人風度。

祁亮擋了：“今天我請?！?/p>

孟小北冷哼道：“土大款啊，你親爸又回來認你了？”

祁亮扭臉嚷道：“我請客你還廢這么多話？孟小北你這賤嘴！”

孟小北小眼一瞇：“我賤嘴怎么著，有人喜歡！”

祁亮跟孫媛媛咬耳朵：“媛媛你千萬別喜歡丫孟小北，你看你什么糟糕的眼光！……”

孫媛媛捂嘴笑，臉有些紅。她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孟小北，可是誰看不出來？

游藝廳里一排老式機器，有幾種當年最原始的戰(zhàn)斗類駕駛類游戲，屏幕粗糙，手動拉桿操作。仨人每人一臺機器，孟小北先教孫媛媛玩兒，然后自己玩兒。孫媛媛不太會打，主要是來陪男孩的。

孫媛媛拿出一本講星座的書，低頭研究。女孩子開始瘋狂研究星座，這就是做戀愛夢呢。

孫媛媛問：“孟小北，你八月五號生日吧，你是獅子座吧?！?/p>

孟小北眼睛盯著游戲機屏幕，心不在焉：“嗯，怎么了？”

孫媛媛：“哦……嗯……”

祁亮搭茬：“孫媛媛你什么星座??？”

孫媛媛：“我是雙魚?！?/p>

祁亮饒有興趣：“噯，你查出什么了？獅子座和雙魚座配嗎？”

孫媛媛眼露沮喪：“你瞎說什么啊?！?/p>

孟小北緊盯屏幕的眼閃了一下，心里莫名一動，埋藏青春回憶寂寞情懷的柔軟的地方，被戳到了。

孟小北拿過那本星座書：“這個算的準嗎？”

祁亮也湊過來看，仨人一起亂翻。

祁亮大聲道：“我靠，我是白羊！孟小北你是獅子！咱倆竟然是最和諧夫妻星座啊啊啊好動人?。。。　?/p>

好動人？孟小北抖一地雞皮疙瘩，冷嘲道：“沒錯兒，我是夫你是妻，獅子吃了你個咩咩叫的小白羊！”

孟小北不動聲色，迅速翻到他要找的那一頁，某個星座。

十二月某日生日的，射手座。

性格特征……

B型血特點……

戀愛運勢……

婚姻最佳配對……

他心里微瀾涌動，手心出汗，一股酸酸甜甜的暖意，驀地涌上心口。

獅子座X射手座，他和他是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