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男爵背后的靠山是雷哲·格蘭德,這一點絲毫不會讓簡喬驚訝。
事實上,他早就猜到了。只有這位急于爭奪繼承權的嫡次子才會大肆聚斂財富,因為沒有財富,他什么都干不了。等老公爵死了,他必將失去一切。
相反,他的大哥卻能轉瞬變成整個托特斯大陸最富有的人,這就是長子繼承法所賦予的權力。
簡喬心中滿懷憐憫,眸色卻平靜如水地注視著這位大貴族。他知道,對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肯定是要攤牌的,傳說中的雷哲可不是什么彎彎繞繞的人。
果然,雷哲死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語氣強硬地開口:“我們合作開店,利潤五五分?!?/p>
說是合作,其實不過是想要拿到簡喬的制香技術和寶石加工技術罷了。不過,對于雷哲這樣的大貴族來說,愿意讓出五成利潤已經算是極為慷慨的舉動,因為只要他想,他麾下的騎士團就能把迪索萊特城踏平。
屆時,他可以把簡喬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部奪走。
這五年之中,漸漸變得富有的迪索萊特城也曾遭遇過別的城主的攻打,卻都頑強地挺了過來。然而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兵力足夠強大,只是因為他們周圍的敵人比他們更貧窮落后。
但格蘭德的騎士團不一樣,那是幫助查理三世打下一座江山的雄師。在這支雄師面前,富饒的迪索萊特城只是一塊隨時可以叼走的肥肉而已。
兩名男仆連忙看向自家主人,連連眨眼示意他答應下來。
簡喬卻輕啟薄唇,吐出兩個簡短的字:“不行。”
早已把這筆財富視為自己囊中之物的雷哲意外地挑高眉梢。
簡喬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必須拿到八成利潤,否則沒得談。”
二八分,這是他的底限,因為那些店鋪所獲得的利潤不僅要供養(yǎng)伯爵府的仆役和軍隊,還要援建整個迪索萊特城。
孤寡老人的贍養(yǎng),被遺棄的孩童的安置,學校的普及,醫(yī)院的建立,街道的清潔,民房的修繕,這些巨額的公共開支,都得從簡喬的私庫里出。
沒有八成利潤,他無法讓自己的子民過上安穩(wěn)富足的生活,這是不可接受的。
不過,他的想法在這個人命賤如野草的年代才是真正不被接受的,所以他沒有必要向雷哲解釋什么。
雷哲直勾勾地盯著他,語氣冰冷:“伯爵先生,你知道嗎,我從來沒對任何人如此慷慨過。你的貪婪超出了我的預料?!?/p>
讓出五成利,雷哲的確沒干過這樣的虧本買賣。他想要什么,別人都會雙手奉上,而且是全部。
簡喬微微頷首,欣然接受了這份“贊賞”。
雷哲氣笑了,揚了揚下頜,問道:“你這么得罪我,難道就不怕我展開報復嗎?”
這句話問到點子上了,簡喬還真不怕。
他俯下身,慢慢靠近這位雷哲大人,輕聲說道:“我雖然未曾見過您,卻從吟游詩人那里聽說過您的事跡。您是一位偉大的騎士,您有您的原則。只要不觸犯格蘭德的法律,也不做出傷害您本人的舉動,您不會報復任何人。您與別的貴族不一樣——”
他伸出纖長的食指,隔空點了點雷哲的胸膛,繼續(xù)道:“您這里還有光明?!?/p>
是的,雷哲是少見的,心中還有光明的貴族。被他當街砍掉胳膊的那人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強盜。對方沒了雙手,創(chuàng)造的罪孽必然會大大減少。
雷哲絕非那種無緣無故便肆意殘害他人的兇徒。
簡喬見過用人血保持青春的貴族,也見過把人皮做成燈籠的貴族,更見過只是因為心情低落就屠殺了整個村莊的貴族。就連查理三世也會在自己皇叔的葬禮上與幾位主教為了一套金燭臺的歸屬而大打出手,還有什么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貴族都是一群沒有道德底線的野獸,為了利益,他們可以什么體面都不顧。
但雷哲不一樣。他有自己的原則,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秉持著這個時代罕見的君子之風,哪怕算計別人,總也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在簡喬原本的世界,這叫師出有名。
與此同時,別的城主卻能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命令士兵把從另一個城市遷徙過來的百姓全部殺死。很多城池都是相互敵對的,商人在這些城池中往來,一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
這也是簡喬敢把店鋪開在格蘭德的原因。如果說迪索萊特是花都,那么格蘭德就是自由之都,而這一切都有賴于雷哲的管理。
“所以說,我為什么要害怕一個心里有光的人?”簡喬輕聲反問。
雷哲垂下頭看了看懸在自己胸口的纖細指尖,明明沒有肌膚上的相觸,卻覺得心臟被刺了一下。
這感覺不是疼,而是癢、麻、脹、熱,讓他整個人都躁動起來。初春的細雨帶著十足的涼意澆在雷哲身上,而他的鼻尖和額頭卻悄悄浸出一層汗珠。
他的胸膛里,被這位花都伯爵直直點中的地方,有一把火在燒。
他張了張了嘴,竟然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fā)出嚴厲的警告:“不要讓我抓到你的把柄,也不要觸犯格蘭德的法律,否則我會拿走你全部財富?!?/p>
他不屑于掩蓋自己的掠奪意圖,是的,他就是沖簡喬的萬貫家財來的。
簡喬認真點頭,溫和回復:“您請放心,到了格蘭德,我一定躲在旅館里不出門,參加完國王的宴會我馬上就走?!?/p>
雷哲:“……”他本該生氣的,心里的怒火卻完全無法點燃。明明被挑釁了、被拒絕了、被冒犯了,哪個大貴族能容忍這樣的屈辱?然而他不但容忍了,還被打動了。
就在剛才,這位花都伯爵僅憑幾句話就觸摸到了他的靈魂,令他的情緒波瀾起伏,久久無法平靜。
無言之下,他警告性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后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