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京城的街道燈火微暗,道路兩旁的攤販也都逐漸收拾了東西回家。
馬車平穩(wěn)行駛著,厚重的車轱轆壓過青石板路面,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拐過一個平靜的街頭之后,停在了謝府大門前。
孟長毅掀開了車簾,把車廂里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扶了下來。
謝家下人早已飛速進去里面報信,不多時一個機靈的小書僮就迎出來,恭敬地朝他施了一禮:“多謝孟將軍送我家公子回來,還請去偏廳喝杯熱茶歇歇腳。”
小心地把人移交過去之后,孟長毅點頭:“快扶他進去吧,今日多吃了些酒,我就不上門叨擾了?!?
小書僮又感謝了一回,半扶半背著謝良進了大門。
他將自家公子帶到前院房中,一應(yīng)貼身的小廝丫鬟們早已忙了起來,準(zhǔn)備熱水、毛巾、拿換洗衣裳的,通知廚下做醒酒湯的,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
眾人剛伺候謝良躺下,丞相夫人安氏就急匆匆地踏進了屋。
她坐到謝良的床沿邊,用手絹替他擦了擦額角因酒后發(fā)熱出的汗,就聽他在醉夢中喃喃地念了句:“阿璃……”
安氏臉色一白,擰起眉頭低聲向屋里伺候的下人吩咐:“你們都出去吧。”
“是?!?
等到整個房間里只剩下蠟燭燒到燭芯時的輕微“噼啪”聲響,安氏輕握著床上人的手,無奈嘆了句:“兒啊,你這又是何苦……”
都說兒女是娘的心頭肉,安氏膝下就這么一個獨苗,瞧著他在這短短幾日間就明顯消瘦下來的臉頰,怎么會不心疼?只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個人……如今已是天子身側(cè)的皇妃,再如何也是不可能肖想的了。
之前謝良向他爹討人情的事,安氏也是知道的,如今瞧著兒子這樣難受,她忍不住在心里責(zé)怪起夫君的不近人情起來。
剛剛動念,就有丫鬟在門口稟著老爺過來了。
片刻后,一個須發(fā)略有斑白步伐沉穩(wěn)的男子邁進了房間。
“良兒怎么樣?”
“剛剛給喂了醒酒湯,睡著呢?!卑彩衔Ⅴ局?,“老爺說讓他出門去散散心,會一會親友,興許能放下此事,可妾身瞧著并無甚作用。這好好地出去,倒是喝得爛醉如泥地回來?!彼鬼聪虼采系娜?,又嘆了口氣,“當(dāng)初老爺若是順著良兒的心意,現(xiàn)下也不至于如此了?!?
謝丞相緩緩搖了搖頭:“夫人此言差矣。良兒如今跟著四皇子做事,便是未來的太子黨,凡事都要諸多小心。北域公主的身份實在是塊雞肋,良兒若是娶了她,不但沒有多少助益,反而可能會引起一些麻煩。趁早斷了念頭,慢慢把心思放到正事上來要緊?!?
謝良是他的老來子,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因此從小就怕他行差踏錯了半步,誤入歧途。沒想到現(xiàn)在一個不留神,他依然對一個異國公主著了迷。
作為父親,他自然是要阻止的。希望這孩子日后能明白他的用心吧。
春風(fēng)習(xí)習(xí)吹拂過茂盛的柳葉枝條,一只灰白的燕子銜著春泥,撲棱棱扇動翅膀,飛到了巍峨的皇宮宮墻之上。
若論當(dāng)今后宮之中,誰的權(quán)勢最大、最得皇帝圣寵,那必然是延福宮的柳貴妃無疑。
貴妃之位原本就僅在皇后一人之下,偏巧先皇后已于多年之前薨逝,而東方信又一直沒有再立后,因此這十余年來,柳貴妃便是整個后宮里最受尊崇的人。
然而往常熱熱鬧鬧、燈火通明的延福宮,今夜卻顯得有幾分蕭條。
“自皇上寵幸那位北域公主,已經(jīng)足足有二十日了吧?!?
側(cè)殿的回檐廊下,兩個小宮女正坐在那里做著針線,一邊閑聊。
“可不是,都冷落咱們延福宮好久了?!?
“咱們宮里向來以貴妃娘娘為尊,她承寵這么些天,竟然一次都沒過來主動拜見。還公主呢,怎么這點禮數(shù)都不懂?!?
“人家圣眷正濃,只怕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你想想,承寵的第二日便被皇上封了璃妃,又是賜居長樂宮,又是各種賞賜珍品一溜兒地往那里送,如今還一連十幾天都被皇上翻了牌子侍寢,這份恩寵,怕是全后宮都沒有過,她哪能不得意呢?”
“就是可憐了咱們貴妃娘娘和六殿下,都好些日子沒有見過皇上了?!?
兩個小宮女你一言我一語地輕聲交談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側(cè)殿里早已經(jīng)進來了別人。
“娘娘,奴婢去掌她們的嘴,不許她們再亂嚼舌根?!绷F妃身邊的大宮女神色恭敬地低聲道,卻被自家主子攔住了:“罷了,她們說的,本就是事實?!?
身著華麗宮裝卻面色難掩憂慮的女子轉(zhuǎn)身一步步出了側(cè)殿:“軒兒睡了嗎?”
“回娘娘,已經(jīng)睡下了。”大宮女一邊答一邊小心地覷著主子的神色,生怕哪里再惹了她不高興。
柳貴妃走回了自己的寢殿,想起剛剛那兩個小宮女的話,衣袖下的手緊了緊,銳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自她當(dāng)上貴妃以來,后宮許久沒有過如此離譜的事了。
皇上向來雨露均沾,只是從前少年時情深意濃,可能叁宮六院中更偏疼她一些,但她至多也就連續(xù)侍寢過四五日而已。
這突然冒出來的北域公主……該不會成為她以后最大的威脅吧?
柳貴妃長久地盯著窗臺上那一盆嬌艷欲滴的海棠,靜默許久之后,突然朝一旁的人問道:“近日御花園里的花開得如何?”
“回娘娘,如今正是仲春時節(jié),御花園那頭堪稱百花齊放,景致很是不錯呢。”大宮女試探著問,“娘娘可是要前去觀賞?”
柳貴妃折了幾朵海棠花,在掌心里慢慢揉成了一灘艷紅的汁水:“再美的花兒,無人看也是浪費,明日告訴御花園的花匠們,本宮十日后要辦一場春日賞花盛會,叫他們提早做準(zhǔn)備。”
“是?!贝髮m女即刻應(yīng)了下來。
與此同時,不知被暗中多少雙羨慕嫉妒的眼睛盯著的長樂宮里,燭臺高照,一排排精致的琉璃燈盞這些天來更是徹夜長明。
圖雅看著剛剛被皇帝抱上床的顧璃,遮掩住目光中隱約的擔(dān)憂,“吱呀——”一聲緩緩地合上了內(nèi)殿的門。
公主這段時間接連侍寢,身體倒還勉強還撐得住,就是精神有些不濟,白日里看著都蔫蔫的,大約也是心里受了不小的打擊。
原本她們主仆二人那日隨著使節(jié)一同進宮,她還以為宮宴之后就會先回到驛館暫住,等皇帝的賜婚旨意下來了,再從驛館陪著公主出嫁去某個皇親公子府邸。
誰知公主竟這樣直接被留在了宮里。
那日進宮覲見,尚有許多隨身物品留在驛館,后面都被皇帝派人去取了來送進了長樂宮,還包括除了她之外的另外兩個侍女。而北域使節(jié)等一行人,在京城由大慶的官員陪同著逗留了幾日,就啟程回去了。
如今這長樂宮中,就只有她們?nèi)€侍女是從北域一直跟著公主過來的人,其余都是這里原先就有的宮女或小太監(jiān),也不知道底細,隨意不敢輕信。
傳聞這大慶后宮不同于她們北域,妃嬪之間勾心斗角爾虞我詐,聽起來簡直像是人間地獄。
可憐她們公主小小年紀(jì),往后竟然要在這種地方困一輩子。
圖雅搖搖頭,難過地轉(zhuǎn)身走開,眼角余光卻似乎掃到了一個黑影。她嚇了一跳,側(cè)頭看去,卻什么都沒有。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又走近幾步仔細地把殿外回廊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再掃了一圈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