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該如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他匍匐敬仰他的神明,小心翼翼,虛張聲勢,自慚形穢不敢坦率。他深切嫉妒別人明目張膽的傾慕,羨慕師尊對新弟子的寵愛,厭惡小師弟可以對師尊旁若無人的覬覦……
“師尊,小心,王泠一。”他忽然努力望向她,卻捉不準她的方向,徒然真切地警示:“這句話,不是壞話。我是個壞家伙,但這是句真話,師尊信我?!?
“嗯?!?
他像是放下心,在漫天的飛雪中瞇起雙眸,仿佛有流瀉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那月色是寒涼的,而師尊卻是溫暖的,比月色還要令人喜歡,還要,遙遠的……
他將要消失匿跡,就像那些霧峰曾經(jīng)隕落的弟子們一樣,成為一段往事,一盞再不會亮起的魂燈,一個上升的數(shù)字。
那里曾來過許許多多的人。
那些曖曖昧昧明明暗暗的情緒,那些弟子們隱隱約約的剪影,全都藏在霧峰淼淼的云霧中,撥不散看不清。有歡聲笑語,有口是心非,有鮮活與隕落,他們有幾百個的來處,卻只有一條歸途,那滿峰的白霧若一個巨大的繭,困住了所有人,隆冬盛夏,弱秋春曉,自甘墮落、心悅沉淪。
“宵宵,幫為師一個忙好嗎?”
春曉抱起了金宵,靈力散去,生機消湮,他越來越輕。
她將他抱到了魔淵裂隙旁,魔氣翻涌,腳下法陣光芒大作。
金宵的眼睛已經(jīng)睜不開了,他當然不會拒絕師尊,“弟子,會是您最不能忘懷的踏腳石嗎?師尊……”
春曉不答,她垂眸,將金宵拋了下去,半跪在地,涂抹法陣。
魔氣卷動她的長發(fā)飛舞,她的氣息節(jié)節(jié)攀升,渡劫初期,渡劫中期,渡劫巔峰堪堪停下。
她雙手于虛空并在一處,在蛟蛇惱怒的嘶吼中,將魔淵裂隙,徹底合攏。
這混沌黑暗的裂隙,吞沒了她兩個弟子。
一個該去,一個不該死。
她垂著眸子,單手撫著平整的地面。
傻孩子,他怎會是她最不能忘懷的踏腳石呢?他太平凡了,咋咋呼呼,死得早,她記不住的。
她的半邊身子和手都是血,可已經(jīng)不會再有一個是非不分的青年,來給她洗手了。
白雀差點哭昏過去,他跪在地上不停刨著土,師兄臨終,一句話也沒有留給他,連尸骨都沒有留下,一個念想都沒有了。
“師兄,師兄!”白雀上氣不接下氣,“師兄,你回來,我以后再也不嘲笑你撈魚的樣子像黃鼠狼了,我陪你一起撈魚給師尊,師兄,你回來!”
穆郁蹲下身,輕輕拍打白雀的后背,安慰他。
白雀抽噎喊道:“我知道你們都討厭師兄,你們都覺得師兄壞!你們都不喜歡師兄!可師兄,其實是很好很好的一個人!”
如果師兄不善良,怎會將他撿回霧峰。
他爬到師尊面前,突然在乾坤袋里翻出一個盒子,交給師尊,“這是……師兄的私房錢,不小心被耗子掏出來了。我原先不知道這是師兄的,這個盒子里……有只師尊的發(fā)帶?!?
春曉取出發(fā)帶。
有些舊了,但應(yīng)該是主人很愛惜,依舊平整光滑。淺淺的白稠鍍著一層金邊,發(fā)帶系緊的地方還有微微的皺褶,凹凸處似乎經(jīng)常被撫摸,已經(jīng)有些泛白。
“師尊,師兄的遺產(chǎn)。您不要將它充公好不好?”白雀不斷抹眼淚,小心求道:“除了您,他一定誰也不想給?!?
金宵師兄那么自私又跋扈的性子,偷藏的私房錢,必定都只肯給師尊一人。旁的人多看一眼,恐怕都得被他放耗子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