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映的余暉里,坐著眉目安靜的年輕人。
他挽著一雙袖子,垂眸仔細(xì)打磨手中的棋石。沙沙,沙沙,細(xì)碎的摩擦聲輕快急促,淡白粉末如煙如霧,落在青筋隱現(xiàn)的小臂。
這是姜晏派給宿成玉的任務(wù)。
他需要親自打磨一套棋具,換取及冠時的贈禮。
世上恐怕再沒有比姜晏更不講道理的女孩子。想要從她手里得到些什么,得用好幾倍的精力和誠心來換。
即便她回贈的東西,可能只是一些零碎拙劣的小玩意兒。比如琉璃珠,玉絡(luò)子,不肯繡花的手帕,刻著歪歪扭扭字跡的銀鈴鐺。
這些年來,宿成玉不知送出去多少心意。姜晏給他的寥寥無幾,全都仔細(xì)收在屋里。
沙沙,沙沙。
宿成玉專心致志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
蟬奴跪坐在旁,幫忙擦拭已經(jīng)磨得光潔圓潤的白玉棋石。隔著敞開的木窗,庭院中的石榴樹被風(fēng)吹得颯颯作響,其間似乎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嗚咽。
啪嗒,宿成玉手中的棋子脫落在地。蟬奴抬頭望去,宿成玉捏住流血的手指,破損的指腹腫脹青黑。
是血泡破了。
“蟬奴,端水?!?
蟬奴立即放下軟布,起身出去。沒一會兒,他端著盛滿清水的銅盆回來,見宿成玉倚著窗欄隨意坐著,目光投向院中。
又是這樣。
自從蟬奴來了宿成玉身邊,經(jīng)??吹酱巳藨{窗出神,凝望那株平平無奇的石榴樹。
不……
倒也不算平平無奇。
蟬奴記得,幸明侯世子當(dāng)街挑釁宿成玉時,曾嗤笑其父宿永豐吊死于家中的石榴樹。
后來宿成玉血衣面圣據(jù)理力爭,借天子的恩典澄清了這個說法。
然而看宿成玉的表現(xiàn),傳聞恐怕并非空穴來風(fēng)。
“主人,水來了?!?
蟬奴扯著嘶啞的嗓音,將銅盆放在宿成玉面前。對方?jīng)]有回頭,只淡淡嗯了一聲,疲倦僵硬的左手搭在窗欄處,指尖緩緩摳進(jìn)木紋。恰巧是起了血泡的食指,濃紅的血擠壓而出,很快染濕窗欄。
宿成玉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痛。
如此望著石榴樹,清淡的眉眼顯出幾分恍惚來。
“蟬奴?!彼_口,“你如何看待我大兄殉城之舉?”
宿成玉的長兄宿成德,是為陰山郡守。十一年前,陰山疫病饑荒肆虐,為控制局勢,宿成德封城屠城,自絕于陰山。
這件事,是宿氏傾頹的契機(jī),間接導(dǎo)致了右相宿永豐的死亡。
蟬奴跪坐在地,俯首回答:“郡守大人是蟬奴的救命恩人。”
“是,你說過的。國師于俞縣建金烏塔,以活人祭祀,平疫病禍亂?!彼蕹捎裎⒉豢刹斓匦α艘幌拢鞍俗旨冴幍挠淄约鞍俗旨冴柕纳倌?。大兄一時慈悲,放走逃命的你。他向來如此,在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上揪扯不清?!?
蟬奴無法接話。
“我也是這樣的?!彼蕹捎竦穆曇舻土讼氯ァ!爱吘刮液退粯?,都由父親教導(dǎo)長大。”
“父親常說,做人要心懷大德,有悲憫之心,剛決手段。要與宗族共榮辱,要高潔如明月,但也不懼代價,不畏苦難?!?
說完這句,他沉默半晌,“父親希望我成為這樣的人。這是他對我最后的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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