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季桓坐姿頗為隨意,脊背倚靠著車廂,一手搭在膝蓋上。車馬駛過街面,從窗口透進來的日光滑進彎彎的桃花眼,又飛速碎散熄滅。
“今日的朝議真嚇人啊。如果陛下信了宿成玉的話,現(xiàn)在清遠(yuǎn)侯府可就遭殃啦。”季桓咂舌,“得虧我反應(yīng)快,照貓畫虎告了黃宸一狀。陛下這會兒忙著查黃宸,查三皇子,也沒心思管清遠(yuǎn)侯的破事了。”
水衡都尉黃宸究竟有沒有干預(yù)陰山郡修繕城池事宜貪墨錢財,暫且沒有定論。天子傳召廷尉少府官員,正是為了徹查此事。
聞闕在偏殿已經(jīng)見識了季桓操控人心搬弄是非的話術(shù),此刻并未評價季桓的行為,只道:“看來水衡都尉確有錯處被你抓到。”
季桓笑得更加燦爛:“不知晏晏是否滿意我今日表現(xiàn)。”
聞闕抬眸。
片刻,他開口:“你是在對我炫耀么?”
季桓裝聽不懂:“聞相說什么?”
聞闕眼如深潭,不起漣漪。他已經(jīng)猜到,朝議這場熱鬧是姜晏和季桓共同的手筆。想猜不到才難呢,瞧瞧這笑面狐貍尾巴都要翹起來的得意模樣。
姜晏事先并未與聞闕詳敘計劃,聞闕只知道她會利用宿成玉的彈劾之舉,在朝堂上復(fù)仇,讓宿成玉身敗名裂。
聞闕不知道惡錢案,也沒猜到季桓會挺身而出。
“宿成玉最后提到鑄造惡錢之事?!甭勱I掩上書冊,他不需要細(xì)查證據(jù),已能推斷宿成玉沒有撒謊。姜榮昌鄭春海以及太子……實在教人失望。不過現(xiàn)在重要的是,“季桓,你早就知道惡錢一案。”
季桓彎著眼眸默認(rèn)。
聞闕繼續(xù)說道:“所以你找上了姜晏,與她合作。這著險棋下得不錯。”
季桓面露謙虛:“聞相夸獎?!?
“你為何幫她?”聞闕語氣平靜,“聞某以為,你與她早已關(guān)系破裂?!?
季桓笑得連聲音都仿佛帶著鉤子:“你猜?!?
“……”
聞闕喪失了交流的欲望,轉(zhuǎn)而處理案幾堆放的信函。
偏偏這季桓湊上來,手肘支著案頭,仰起臉靠近聞闕,懶洋洋道:“我和晏晏和好啦。”
季家的年輕郎君,渾身寫著隨意風(fēng)流,話語卻含著挑釁似的惡意。
“聞相甚惠,應(yīng)該清楚‘和好’意味著什么罷?要不要猜猜看,我與她怎么和好的?”
聞闕眼睫輕微顫動。
他看著季桓,又從季桓瀲滟的瞳孔中望見了神色漠然的自己。
半晌寂靜后,季桓繼續(xù)說:“我現(xiàn)在很喜歡晏晏?!?
“所以,不打算讓給你了?!?
車輪恰好碾過地面凸起的石子,發(fā)出尖銳的吱呀聲。
季桓直起身來,推窗看了看外面,“哎呀,前面不就是早桂街么?勞煩聞相停車,我正好到侯府拜訪?!勏??”
聞闕命人停了車。待季桓輕松躍下,拜別之際,他冷然出聲。
“你盡可來試?!?
眉眼掛著霜雪的左相大人,端端正正坐在車?yán)?,像一株冬夜里的寒松。他俯視著季桓,疏離的語調(diào)染上肅殺之氣。
隨后,車簾松落,阻隔兩人目光。
季桓縱聲大笑,轉(zhuǎn)身朝著早桂街走去。紫紅的霞光在他身后逐漸暗淡,前方人家點起盞盞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