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蘅？
他怎么在這兒？！
姜梨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就想姬蘅不會是跟著自己到襄陽？但應(yīng)該不會，且不說自己這次回襄陽的名義是為了探望葉老夫人，便是自己行為有什么疑點，堂堂的肅國公，也不至于日日都盯著自己。這位肅國公深不可測，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會這么無聊。
不過……姜梨瞧了一眼那茶樓的小窗，從窗前看去，麗正堂的一切都盡收眼底。這位肅國公最愛看戲，想必這出戲的從頭到尾都沒錯過，更或者說在姜梨到來之前就已經(jīng)先到了，他早就知道麗正堂有被砸這么一出，特意來看熱鬧的。
真是討厭。
姜梨深深吸了口氣，無論這位肅國公目的是什么，她都必須上去與對方見一見。探探底，到底對方是來做什么，若是互不相交，他自然可以看戲，不插手就行了。若是有所沖突……她會權(quán)衡，看著辦的。
姜梨囑咐了桐兒和白雪幾句，獨自往茶樓走去。
“來了?！标懎^扶了扶胡子，“大人，不瞞您說，我現(xiàn)在，還有點兒怕這位姜二小姐。”
“怕什么，”姬蘅把玩著折扇，“小姑娘而已?！?/p>
“姜二小姐不是普通的小姑娘，”陸璣也笑，“恩威并施，官場的那一套，她做的順手無比。把姜元柏的作風(fēng)學(xué)了個十成十，只是我不明白，她不是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八年時間沒在姜元柏身邊，怎么也如此精通官場規(guī)矩。倒像是姜元柏手把手教過她似的，難道只要是親生骨肉，自然就會繼承這一點？”
姬蘅瞥了他一眼：“那也不是尋常人能繼承的了得?！?/p>
在外人看來，姜梨的手腕看上去實在不可思議。不過雖然她沒有跟在姜元柏身邊八年，卻真真切切的跟在薛懷遠(yuǎn)身邊數(shù)十載。薛懷遠(yuǎn)是清官、好官，可桐鄉(xiāng)也不是沒有阿諛諂媚，溜須拍馬的壞官。薛芳菲和薛昭看過的官場之術(shù)，比平常人看的更多，而且因為官職不大，感觸更深。
兩人正說著，就見引路的小童在外敲門，姜梨進(jìn)來了。
姜梨一進(jìn)門，就見到了姬蘅和上次在金滿堂堂會上看到的青衫文士。
“真巧，”姬蘅裝模作樣的開口，“在這里遇到姜二小姐?！?/p>
這人這時候偏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模樣，姜梨心中不置可否。以姬蘅在皇宮各處都安插眼線的做派來說，只怕來襄陽的第一天就已經(jīng)摸清了襄陽的動靜。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位蛇蝎美人的眼皮子底下吧。
不過對方要做戲，她也只得佯裝不知的跟著做下去，笑道：“我也很意外，會在這里遇到國公爺?！彼苫蟮膯?，“不知國公爺來襄陽，所為何事呢？”
姬蘅笑盈盈的看著她，半晌后吐出兩個字：“公事?！?/p>
什么都沒說，但也等于什么都說了，至少不是為了她而來。姬蘅這人有個特點，他不說真話，他說的話就像他那雙迷人的眼睛，沒幾分真心。但他也不說假話，至多不說就是了。
姜梨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她并不希望這位國公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要做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也不希望被外人知道。尤其是這位國公爺，可能與成王有不少的關(guān)系，成王兄妹是她的仇人，她絕不與仇人為伍。
只能耐心周旋了。
“葉家好像有麻煩?！奔м靠聪虼巴獠贿h(yuǎn)處的麗正堂，“如果不是因為你，麗正堂就化為廢墟了?！?/p>
他說歸說，偏語氣里還帶了一點遺憾的態(tài)度。姜梨一個沒忍住，脫口而出，“怎么國公爺好似很希望麗正堂變成廢墟似的？”
“沒辦法，”姬蘅很傷腦筋的回答，“我愛看戲?！?/p>
這話真是讓人沒辦法不生氣，姜梨皮笑肉不笑的回答，“國公爺真是好興致，什么都能當(dāng)出戲。”
“但是像二小姐這樣精彩的就鳳毛麟角了?！奔м炕卮鸬囊槐菊?jīng)。
“我與國公爺一樣，”姜梨笑的切齒，“不做戲子?！?/p>
“那真可惜，”姬蘅惋惜，“我還想著這次在襄陽遇見你，又有好戲可看。”
“什么？”姜梨看向他。
他漂亮的眸子里光華流動，仿佛漩渦一般誘的人跌倒沉迷，似笑非笑道：“有一種預(yù)感，姜二小姐在襄陽，會唱不少好戲?！?/p>
“國公爺來這里不是所為公事的嗎？”姜梨笑對，“怎能玩物喪志？”
“戲太精彩，舍不得錯過?！彼⒅?，眼睛眨也不眨的道，唇齒之間都有挑逗的味道。
姜梨心中大罵姬蘅不要臉，姬蘅如今二十來歲，可姜二小姐只是個青澀的小姑娘，他居然也能毫不在意的以美色誘人。當(dāng)初薛芳菲出事，燕京人人罵薛芳菲恃美放蕩，可怎么就無一人斥責(zé)姬蘅，恃美行兇！
姜梨盯了姬蘅一會兒，突然道：“國公爺聽到了吧，我剛剛在麗正堂門口罵了佟知陽?！?/p>
“聽到?！奔м奎c頭。
“國公爺以為，我罵的可對？”姜梨想要套出姬蘅的態(tài)度，眼下姜梨猜測佟知陽是受了李家的指使，姬蘅可認(rèn)識李家的小少爺李濂，姜梨想知道，姬蘅是不是知道此事和李家有關(guān)，他過來襄陽，會不會插手此事。如果姬蘅插手，事情就難辦多了。
“姜二小姐叫我觀戲不語，”姬蘅含笑道：“我不知道?！?/p>
這人，軟硬不吃，滴水不漏，真叫人泄氣。
姜梨道：“國公爺如果一直能觀戲不語就好了?！?/p>
姬蘅但笑不語。
姜梨便自顧自的說開：“佟知陽有個鐘官令的妹夫，鐘官令是右相小兒子李濂的人，說起來，這位佟知陽還是右相的人。還真是不敢小瞧呢?！?/p>
姬蘅握著扇子的手微微一頓，看向姜梨的目光里帶了幾分深思。
陸璣卻嚇了一跳，姜梨連這個都知道？這點彎彎繞繞的事情，就算是姜梨的父親姜元柏未必都記得，姜梨不可能提前得知這些事，也不可能去查姜元柏才有的官員薄，她怎么知道？
姬蘅：“看來二小姐對這些了如指掌?！?/p>
“因為我爹是首輔啊?！苯孑p聲道：“咱們姜家，樹敵不少，一個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右相李家和我爹可是死對頭，死對頭的兵馬有什么人，可得記好了，否則不明不白被小卒算計，可算兜頭禍?zhǔn)??！?/p>
姬蘅笑了：“有姜二小姐在，我看姜家不會被算計，還會綿延百年?！?/p>
“國公爺說笑，”姜梨道：“右相背后的勢力可不小，我們哪敢雞蛋和石頭碰。”
她的眉目間，帶了些靈動的狡黠，語氣雖然溫和有禮，步步都是試探。和姬蘅打機(jī)鋒，一點下風(fēng)不落。陸璣有些吃驚，倘若此刻坐在這里的是個中年人，或是青年人，他都不會如此驚訝。但偏偏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還是個閨閣千金。
她很聰明，有手腕，說話義正言辭，卻有官海的滑頭。講義氣，狡詐，也不怕姬蘅。
真是個特別的小姑娘，和姜元柏一點兒也不像。
“哦？”姬蘅挑眉，“剛才你在門口斥責(zé)佟知陽的時候，一點不害怕。”
姜梨嫣然一笑：“那是為了百姓啊，為了百姓，別說是佟知陽，就算是右相李仲南來了，我也不怕。”
陸璣差點拍案叫絕！
論起說官話，他自認(rèn)見識不少，可這小姑娘一套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臉不紅心不跳，坦蕩磊落的樣子，竟讓人無言以對。
姬蘅也無言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他“嗤”的一笑，不只是譏嘲還是真正覺得姜梨的話好笑，他道：“二小姐令人佩服?！?/p>
“不過此番多少都會被右相遷怒了?！苯鎳@息一聲，“也是無可奈何的事?！?/p>
“右相不會遷怒你的?！奔м啃α耍盀榱税傩??！?/p>
姜梨道：“那最好了?！彼酒鹕恚牧伺男渥由戏讲艣]來得及拂去的塵土——在麗正堂里因來鬧事的百姓而蹭上的——對姬蘅道：“方才看到國公爺在此，才特意上來打聲招呼?，F(xiàn)在招呼已經(jīng)打完了，表姐表哥還在忙，我得去幫忙，就不陪國公爺閑話?！彼涂蜌鈿獾臎_姬蘅福了一福，“告辭?！?/p>
姬蘅沒有送她的意思，淡笑回答：“姜二小姐走好?！?/p>
姜梨微微一笑，從容的從茶室里出去了。幾次三番面對姬蘅，雖然仍然警惕，卻能看得出來，她應(yīng)對姬蘅，已經(jīng)一次比一次從容。
這個小姑娘成長的很快。
姜梨出了茶室，往樓下走，心跳的很快。
方才那句話，她說“此番多少都會被右相遷怒了”是試探，而試探的結(jié)果是，佟知陽針對葉家的事，果然和右相有關(guān)。因為姬蘅說“右相不會遷怒你的”，卻是默認(rèn)了李仲南的存在。
姜梨垂眸，李仲南摻和進(jìn)來，難怪佟知陽膽子如此之大。不過那又如何？正好借著這個機(jī)會將事情鬧大，拉著姜家的大旗，徹底隔絕右相和姜家微妙的平衡，也絕了成王想要拉攏姜元柏的可能。
就讓成王與姜家成為勢不兩立的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樣一來，姜元柏才能破釜沉舟，才能毫不猶豫的，正大光明的，理直氣壯地對成王發(fā)起進(jìn)攻。
這就是她的目的。
屋里，陸璣望著樓下姜梨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道：“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p>
姜梨給他大大的上了一課，才十五歲就有這份心機(jī)謀略，不知再過幾年，又將成長到何種令人仰望的地步。
“上當(dāng)了?！奔м客蝗婚_口。
“什么？”陸璣一愣。
“原來剛剛是在套我的話?！奔м肯氲搅耸裁矗蝗恍ζ饋?，“佟知陽不是她對手?！?/p>
他道：“小姑娘挺精明?！?/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