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醫(yī)
季淑然抬頭看向姜元柏。
她此刻混混沌沌,像是清醒,又像是不清醒??謶只旌现箲?,讓她口不擇言,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話已出口,再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況且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的話,更像是口吐真言。她的心里,陡然間生出一股絕望。
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今日一切,本就是一場戲,這出戲甚至還是她一手商量起來的。至于如何落幕,是什么結(jié)果,本應(yīng)該是她說了算。但弄成現(xiàn)在,滿目凄零,無法收場,已經(jīng)遠遠超乎了她的意料。
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挽回?
她并不如何信鬼神,關(guān)于鬼神之說,在她還未出閣就令人收買葉珍珍的侍女,害死葉珍珍的那一刻起,她就對鬼神沒有敬畏。這個世上,無論用什么手段,只有靠自己,才能得享想要的一切。倘若軟弱,就會被人宰割。
她從不做什么善男信女,這些年不也好好的過來了?那些所謂的軟弱的善良的人,葉珍珍也好,姜月兒也罷,甚至于她過去的情郎,她的骨肉,早已化作塵埃,只有她,還活的如繁花錦簇,幸福不已。
這一切……就要就此到頭了么?
“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兒……”胡姨娘的聲音格外凄厲,“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兒!你還害死了夫人!你怎么會有如此惡毒的心腸!”
季淑然轉(zhuǎn)頭看向胡姨娘。
昔日如花女子到了如今,不過也是一個得了癔癥的瘋子罷了。倘若姜月兒在天有靈,為何不早些為自己鳴冤?如今胡姨娘什么都沒有,還不是連她都不如!
季淑然的面上浮起了一個惡毒的笑容,她道:“你怎么能怪我?是怪姜月兒自己短壽!就算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少歲!投生成一個庶女有什么好?倒不如早早的去了,重新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做個嫡女,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該感謝我還來不及!”
“混賬!混賬!”姜老夫人氣的渾身發(fā)抖,她指向姜元柏,“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夫人!”
姜元柏啞口無言。
他能說什么,就如姜老夫人所說,季淑然是他親自挑的夫人。他見她聰慧婉約,與他仿佛知己,見她柔和可人,與葉珍珍截然不同的靈秀。這樁完全滿足了他的喜愛的妻子,卻是如此丑陋不堪的一個人。以愛為名,布滿污穢。
他因這個女人,失去了發(fā)妻,失去了長女,與次女分隔多年。姜元柏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這么多年被季淑然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冷笑道:“好,好?。 ?/p>
“老爺?!奔臼缛豢粗?,眼淚一瞬間涌了上來,她道:“妾身是對不住您,可是妾身也是真的心悅您,這么多年,老爺感覺不出來妾身的心意嗎?”
“是啊,這么多年,就是塊石頭也該被捂化了。但是,”姜元柏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你讓我覺得惡心?!?/p>
季淑然又看向姜幼瑤,道:“幼瑤,你幫娘說說話,你幫娘說說話呀!”
姜幼瑤看了看季淑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將自己的衣角從季淑然的手中掙脫出來。她不是不想幫季淑然,但季淑然說的過去,實在是太令人觸目驚心。姜幼瑤心知肚明,這一次過后,自己的母親,恐怕是有大罪過了。她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撞上去,至少現(xiàn)在不行。季淑然本就和其他人有私通之罪,還有過孽種。要是父親認為自己也是奸夫的骨肉,連累了自己,恐怕在姜府,就再也難以立足了。
季淑然總是覺得姜幼瑤做事不夠沉穩(wěn),不能完全的分析利弊。這一次,姜幼瑤卻是能飛快的權(quán)衡,并且做出決定。但她的成長非但沒有能讓季淑然感到欣慰,反而心寒。
這就是她捧在掌心的女兒?
姜丙吉早已被突然的變故嚇得哇哇大哭,但這一回,向來寵愛他的姜老夫人沒有立刻將他摟在懷里安慰。只是神情冰冷的讓奶娘將姜丙吉帶回屋中去。
姜梨站起身來。
她一直垂著頭說話,這會兒突然抬起頭,面無表情,仿佛厲鬼,一步一步靠近沖虛道長。沖虛道長嚇得連連后退,居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兩只手撐著身子慢慢往后退。
姜梨腳步未停,一步步朝他走來,沖虛道長仿佛看見人來同他索命,嚇得涕泗橫流,十分狼狽,他道:“小的只是混口飯吃……是……是麗嬪娘娘讓小的來府上驅(qū)邪,不曾想得罪大人,還請各位姐姐哥哥高抬貴手,放過小的……”
眾人詫異的看著他。
怎么回事?這道士說的話,怎么像是個假道長?
姜家人卻是倏而明白過來。沖虛道長言外之意,麗嬪讓他來驅(qū)邪,不是偶然。為何要來驅(qū)邪,怕是一開始就針對的是姜梨。這道士本就是個假道士,卻不想今日遇著了真邪祟。雖然這邪祟好似就是姜府里本來的人,或者是被季淑然害死的人。
姜梨突然停下腳步,身子軟綿綿的倒了下去。桐兒驚叫一聲,趕緊和白雪上前扶起姜梨,卻見姜梨雙目緊閉,像是失去了知覺。
“老爺,姑娘暈過去了,還請老爺請大夫來給姑娘看看?!蓖﹥嚎拗溃骸肮媚锟刹荒茉俪鍪裁词铝??!?/p>
姜元柏這才回過神來,道:“拿帖子,快去請大夫!”他已經(jīng)失去過一個女兒,不能在再失去一個。況且當年之事,本就是他對姜梨有愧,如今真相大白,他已經(jīng)無顏面對姜梨,如何能讓姜梨再出事?
此事黑云散去,院子里的香燭火也被風吹得散去了。風吹散了云,吹來了光,庭院大亮,不再有方才的鬼氣森森,像是有了活氣兒,奇詭的氣氛一掃而光。亮堂了起來,好似也沒什么害怕的了。
只是多了哭泣不止的人。
胡姨娘在哭,抱琴也在哭。姜丙吉的哭聲從房間里遠遠傳來,季淑然也在哭。整個院子里,鬼哭狼嚎,十分熱鬧。但沒有一個人為此感到高興。
沖虛道長躲在樹后,他的心里,心驚肉跳的不得了。他竟沒想到,這府里竟然會有如此多的秘辛。他為許多大戶人家驅(qū)邪,驅(qū)的其實是人內(nèi)心的鬼。只要那些人相信,沖虛道長已經(jīng)為他們把厲鬼除去,那些被他們害死的人不會再有機會朝他們索命,這法事就萬無一失。即便是這樣,沖虛道長也從來不會主動探聽人家的秘辛。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今日他卻聽到了首輔家如此多的秘辛,只怕就算他一再保證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也會性命不保。還有……他的欺君之罪。
他必須趕快離開燕京城,離開姜家,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條性命。
這里暫且無人理會沖虛道長,姜元柏冷凝著臉吩咐將季淑然帶下去看管起來,不得出房門一步。又隨著人去見大夫,讓人給姜梨瞧瞧是哪里出了問題。姜梨既然已經(jīng)癱軟在地,那莫名的聲音也不再出現(xiàn),應(yīng)答是離開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離開姜府,以后再請人來作法也不遲。
今日發(fā)生的事請,實在是太多了。
胡姨娘被抱琴攙扶著回院子里去了,走的時候,她手里拿著姜梨從花壇里掘出來的姜月兒的小玩意兒,步子踉蹌。姜元柏看著她的背影,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是嘆了口氣,收回了想要叫住她的聲音。
他到底是虧待了她。作為丈夫和父親,他實在太過失敗。
來給姜梨瞧病的大夫看到姜梨的時候,嚇了一跳,姜梨口鼻流血,十分嚇人。但為姜梨把了脈后,又十分奇怪,姜梨并無什么不對,只是身子有血虛弱,似乎受了驚嚇。至于流血的原因,卻是不明。總歸現(xiàn)在已經(jīng)停住了,熬點養(yǎng)身子的湯藥服下就沒事。
但姜梨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她醒來的時候,只有白雪陪在身邊。
屋子里彌漫著香甜的藥香—既是補身子的藥,也是甜甜的不怎么苦。姜梨坐起身,白雪正坐在桌前打盹兒,看見姜梨起身,睡意頓時一掃而光,道:“姑娘!您醒了!”
姜梨瞧了瞧外面,居然已經(jīng)是傍晚,她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白雪擔心道:“奴婢還以為姑娘還要睡下去,心里擔心得很。老爺找了好幾個大夫都來看過了,都說沒事。好在姑娘眼下是醒過來了,奴婢的心能落到肚子里去。”
向來老實的白雪能說這么一大段話已經(jīng)少見,可見這回是真的嚇著了。姜梨笑了笑:“沒事的?!彼俅沃耙呀?jīng)在牙齒里藏了蠟丸,里頭是可以令人昏睡的藥。雖然她自己也可以假裝暈倒,但總覺得這樣做戲未免太辛苦,還是偷懶真實些。
她四下看了看:“桐兒呢?”
“去老夫人那里拿東西去了。姑娘睡著的時候,老夫人和老爺令人送了好多東西過來,布料啊補藥還有吃食什么的,老爺還令人送了一匣子銀票。”白雪道:“奴婢都驚呆了。”
季淑然過去的罪行暴露在人前之后,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到底會覺得對她心中有愧。這些東西,也無非是彌補她的。姜梨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有些遺憾,要是真的姜二小姐看到眼前這一幕,想來會很高興地??上У氖?,姜二小姐直到死,也沒能向姜家人說清楚自己的委屈。
或許她說了,只是沒有人相信罷了。
真相來的太晚,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姜元柏想要補償,但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有機會了。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姜梨正要問起這幾日發(fā)生了什么別的事情,忽然看見白雪的頭上,別著一朵白花。她愣了愣,伸手碰了碰,道:“你怎么戴著這個?”
白雪見姜梨看過來,低下頭,囁嚅了一下,想說什么又沒說。姜梨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胡姨娘……”白雪道:“胡姨娘沒了?!?/p>
姜梨瞪大眼睛,她暈倒之前,胡姨娘可是好端端的。如今季淑然當年對姜月兒做的事情已經(jīng)真相大白,怎么會沒了?
“胡姨娘在那一日晚上回到院子,第二日早晨抱琴起來,發(fā)現(xiàn)胡姨娘懸了梁,走之前給老爺留了一封書。老爺看了后什么都沒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誰也不讓進?!卑籽┱f著說著就嘆了口氣,道:“好容易熬出來了,也替大小姐找到了殺人真兇,怎么就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