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中邪
“不過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繞了這么久圈子,終于把薛芳菲的事情翻出來了。”
只一句話,讓姜梨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姬蘅。片刻后,她笑道:“國公爺說的是哪里話,這事和薛芳菲有什么關(guān)系?”
“哦?”姬蘅笑笑:“你不是急著為薛芳菲平反,才在廷議之上說出薛芳菲的名字。你這樣,永寧公主可不會快活了?!?/p>
他多智近妖,人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但姜梨未曾想到,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到了在薛家一案中,薛芳菲的關(guān)系。而且,還這樣快。
“為何要為薛芳菲平反?”姜梨不動聲色道:“她不是不守婦道,與人私通,中書舍郎沈玉容顧念舊情,沒能休了她。誰知道老天開眼,很快就收了她去,也算咎由自取。這樣的人,為何要為她平反?”她說起自己來,面不改色,若是尋常人,也決計想不到他能這樣說自己。
姬蘅笑了一聲,身子忽然往前探了一截,意味深長的打量著姜梨的神色,忽然低聲笑道:“為何要為她平反,你不是最清楚么?”
姜梨一怔,道:“我不明白國公爺在說什么?!?/p>
“你這個人,好惡很分明?!奔м康溃骸半y道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你說到沈玉容的時候,連句沈大人也不稱。他和你有仇吧?!奔м柯唤?jīng)心的把玩著折扇,“永寧公主也和你有仇?!?/p>
他是在陳述的語氣,并非疑問,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姜梨心中思忖幾下,道:“國公爺……”
“你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了。”姬蘅看著她。
姜梨深深吸了一口氣,姬蘅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并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姬蘅知道的,遠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多。自己一味裝傻,反而會讓這個盟友生出不喜,倒不如坦誠一些,保留最終的秘密,真真假假,和盤托出,或許能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國公爺指什么?指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膠膝相投,情深似海?”她說的嘲諷,聽的姬蘅也是一哂。
“聽你的語氣,很有幾分酸澀。莫不是你也愛慕小沈大人?”姬蘅道:“才會心中妒恨?!?/p>
“酸澀?國公爺真是說笑了。我可不覺得沈玉容值得愛慕?!?/p>
“那就奇怪了?”姬蘅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小沈大人容貌俊美,溫文爾雅,燕京城里喜歡他的貴女?dāng)?shù)不勝數(shù)。我看你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居然不喜歡這樣俊俏的大人?”
他倒好,這個時候竟然和姜梨談?wù)撈疬@么不著邊際的事。姜梨冷笑一聲:“沈玉容說到底也只是個中書舍郎,又無家族支持,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從低賤草民中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人其中之一罷了。我也是姜家的小姐,論起門當(dāng)戶對,他沈玉容還不夠格?!?/p>
這話說的可謂是極盡挖苦之能事了,姜梨自己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自己嘴里聽到如此刻薄的話。若是沈家人在這里,只怕要氣的發(fā)狂。可她就是要說,當(dāng)初永寧公主說她門第低微,配不上已經(jīng)飛黃騰達的沈玉容。如今她貴為首輔千金,就算是飛黃騰達的沈玉容,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不過是個吃軟飯的男人而已。
“你為了桐鄉(xiāng)百姓奔走,吃喝一處,不嫌對方身份低賤,到了小沈大人這里,卻嫌他家境貧窮,看來你對小沈大人成見很深啊。難道有血海深仇?”他笑盈盈的回話,句句都是試探。
姜梨笑道:“我不過說的是實話而已。況且國公爺雖然口口聲聲稱贊沈玉容,在我看來,沈玉容不及國公爺一根頭發(fā)。無論是容貌風(fēng)致,家境地位,亦或是文韜武略,智謀手段,沈玉容都差國公爺太多。與其被沈玉容這樣的凡夫俗子迷惑,倒不如為國公爺這樣的天人傾倒。不是么?”
姬蘅靜靜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他道:“你倒是很會說話,姜元柏自詡文臣清流,他的女兒卻長了一張蜜糖樣的嘴。如果不是我這個人心硬如鐵,恐怕真的會舍不得你?!?/p>
姜梨微笑,她當(dāng)然不會傻到以為自己的奉承話能討得姬蘅心花大開,事實上,處在姬蘅的位置,平日里怕是要聽到無數(shù)句這樣的奉承話。要是姬蘅真的這么容易被討好,也就不會有他“喜怒無?!敝f了。不過伸手不打笑面人,況且貶低沈玉容抬高姬蘅,她也是很樂于去做的。
“但是你的舉動,已經(jīng)引起了沈玉容和永寧的注意?!奔м康溃骸敖酉聛?,他們就會對付你了?!?/p>
“多謝國公爺提醒。”姜梨瞧著他,很認(rèn)真地道:“但是國公爺曾經(jīng)說過,我的命是你的。沒有人能從你手中搶東西,包括我的命。所以我不擔(dān)心,因為我相信國公爺。”
“小家伙,你想將我繞進去?”他一雙長眸動人,盛滿的都是涼薄的清醒,道:“我說過要保你的命,可不是給你當(dāng)貼身侍衛(wèi)。北燕朝中,想求得我庇佑,恐怕你出不起這個價錢?!?/p>
這話可是十足的狂妄了,可姜梨曉得,姬蘅沒有說謊。成王都想要求得姬蘅庇佑,便是明面上被姬蘅拒絕了,連“不能為我所用就除掉”的念頭也不敢有,可見如此。
姜梨道:“正因為國公爺是北燕中最能庇佑的我的人,所以我才希望能求得您的庇佑。我所謀之事,大逆不道,且艱難重重。一不小心就會連累身邊人,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一個人去做。但再難,我也要做到。國公爺,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雖然眼下我人微言輕,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沒什么用處的千金小姐,但假以時日,給我時間,未必就不能助國公爺一臂之力。”
“你人這么小,口氣倒很大。想要幫我?”他搖了搖扇子,“還太小了點兒?!?/p>
“至少我以為,我比成王他們,更值得國公爺信賴?!?/p>
姬蘅扶持成王,要讓當(dāng)今朝廷達成三分的狀態(tài),但又要洪孝帝仰仗他,成王能做到的,無非就是一個平衡狀態(tài)。但姜梨以為,成王的甘于平衡,根本持續(xù)不了多久。洪孝帝和成王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在廷議上他們二人的你來我往,已經(jīng)耐人尋味。只怕關(guān)于這位置的血戰(zhàn),不久之后就會到來。
那時候的姜家,不知會倒向哪一派。姜家也身在其中,一個不好,也會成為這場爭斗的犧牲品。古往今來,君不見這樣的結(jié)局?jǐn)?shù)不勝數(shù)。
姬蘅看了她一會兒,道:“罷了,你去做你的事吧。姜家內(nèi)部的事,我不能插手太多。如果你凡事都要我搭救,你就沒有得我庇佑的價值。我們國公府花園里養(yǎng)的花,除了長的好看,株株都有奇效。阿貍,”他喚她的名字溫柔,但說的話,卻像是要將世間最殘酷的真相剝給她看,“在燕京,想要活下去容易,活得好卻很難。尤其是像你這樣,希望靠自己的人。我不能說你蠢笨,只能說你天真,但你應(yīng)該慶幸,我不討厭你的天真。所以你心心念念的事,關(guān)于沈玉容和永寧,我不會插手?!?/p>
“那是你的事?!彼f。
姜梨慢慢的笑起來。
她說:“多謝國公爺?!?/p>
姬蘅沒再說什么,他走下馬車,突然想到了什么,從袖中摸出一物,丟給姜梨,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吹響此哨。你們姜府里有我的人,會來接應(yīng)你。算是送你的禮物?!彼麤]有回頭,聲音里帶著淡薄的笑意,像是喟嘆,又像是溫柔的祝福。
“祝你得償所愿?!?/p>
姬蘅離開了,白雪和桐兒忽然見馬車上下來個大男人,也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姬蘅,卻又稍稍放心了一些。姜梨和姬蘅的關(guān)系似乎不錯,至少每次見過姬蘅之后,姜梨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不喜的情緒。
桐兒和白雪都不是姜元柏的人,自然也不必將此事報與姜元柏。而且她們二人從前也不是長居府內(nèi),不如別的丫鬟迂腐。覺得與陌生男子私自見面便是大不逆。
等上了車后,桐兒穩(wěn)姜梨:“姑娘,方才國公爺怎么來馬車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無事?!苯婵粗菩睦锏纳谧?,白雪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哨子,道:“這哨子做的好精致?!?/p>
雪白的細瓷哨子頂端,綻放著一朵黑色牡丹。便是這樣小巧事物上,那牡丹花也描繪的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姜梨將哨子收好,道:“是啊?!?/p>
姬蘅給了她哨子,也默認(rèn)了一個事實,他雖然猜不到自己就是薛芳菲,但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未來對付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為薛芳菲薛昭姐弟二人翻案,卻是心照不宣。
他知道了,他不會過問,他默認(rèn),關(guān)鍵時候,他還會出手相助。
她于是又有了一個籌碼,還是北燕朝中,最大的籌碼。雖然這籌碼需要她付出代價,而現(xiàn)在這代價究竟是什么還不甚明朗。
但姜梨以為,這都是一樁不虧的生意,以至于在未來,她幾乎可以無所畏懼了。
她只需要做好謀劃,至于能不能做,敢不敢做,有姬蘅,她沒什么好怕的。
……
正如姬蘅所說,公主府中,永寧公主正在大發(fā)雷霆。
馮裕堂被絞刑處死了,到死也沒說出永寧公主的名字。但成王告訴永寧,表面上是這樣,但刑部周德昭后來又從馮裕堂嘴里套出了什么,不得而知。洪孝帝雖然面上待這件事沒有深究,但讓姜梨在廷議上為薛懷遠平反,已經(jīng)表明了洪孝帝的態(tài)度。洪孝帝想要處置對付成王,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
一場薛家案子,牽扯出北燕朝廷的暗流涌動。成王已經(jīng)回去同劉太妃商議有關(guān)洪孝帝的事,洪孝帝越是不掩飾對成王的殺意,也就意味著,距離那一日的來臨不遠,他們要開始為舉事做準(zhǔn)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