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保護
姜梨和姬蘅回到樹林外的時候,葉明煜已經(jīng)和他的手下尋過來了。手下們重傷了兩個,其余或多或少也有些輕傷。葉明煜自己胳膊上被劃了道口子,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他自己卻是渾不在意,隨意從衣裳上扯了塊布綁住。
他們四處都尋不到姜梨的下落,正當(dāng)葉明煜也新生絕望的時候,卻見青石巷的一頭,姜梨騎著馬出現(xiàn)了,在她身側(cè),還有一位美貌的紅衣青年。葉明煜認(rèn)了出來,這男人曾在襄陽葉宅門前出現(xiàn)過,姜梨說過,這男人是肅國公。
雖然不明白肅國公怎么會也到桐鄉(xiāng)來了,但看見姜梨,葉明煜還是喜出望外,趕緊帶著人馬上前迎上去,一邊叫道:“阿梨!”
“舅舅!”姜梨看見葉明煜,也很驚喜,立刻勒韁繩下馬,舅甥二人重聚,彼此都有逃過一劫的慶幸。姜梨看向葉明煜身后,問道:“舅舅沒事吧?那些刺客呢?”
“都是些烏合之眾,三個功夫最厲害的去追你了。等我們解決掉后面的那些,早就沒了你的影子。我們不知道桐鄉(xiāng)的路,分散四處去找你,怎么也找不到,可他娘急死我了。還好你沒事。”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姜梨,見姜梨沒傷著一根小指頭,這才放下心。
姜梨卻看見葉明煜綁縛在胳膊上的粗布,還滲出斑斑血跡,嚇了一跳,道:“舅舅,你受傷了!”
“沒什么,”葉明煜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道:“都是些小傷,不值一提。阿梨,我跟你說,這一回得虧有我,你要是帶著你自己的護衛(wèi),保管不行。不過即便如此,那三個功夫好的……我也難以對付。說起來,那三人怎么樣了?我看見他們追著你過去,心里急得要死,但被其他人纏住,一時脫不開身,你是怎么從他們手下逃過去的?”
姜梨想了想,說自己利用樹林里的沼澤地困死那些殺手,對葉明煜來說,未免有些太嚇人了。雖然自己展現(xiàn)出來的疑點很多,但這位舅舅一直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倒不如一直讓他想的簡單些,她不愿意葉明煜也用看怪物一般的眼光看她。
她就道:“我騎著馬,誤打誤撞進了一片樹林,那些人也跟著我進了樹林,大約他們也是第一次進樹林,在里面迷失了方向,我接著天上星斗的指引,先他們一步走了出來?!?/p>
她這隨口胡謅,葉明煜竟也沒有懷疑,就道:“好險好險。”
一邊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姬蘅,聞言卻是瞥了姜梨一眼,唇角一勾,好似在笑話她謊話連篇。
葉明煜也注意到姬蘅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問道:“阿梨,這位……”
“我在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國公爺,”姜梨笑道:“若非國公爺出手相助,恐怕我也沒這么容易回來?!?/p>
姬蘅既然已經(jīng)決定暫時留她一條性命,自然不會出爾反爾。甚至為了維護他“自己的東西不被人拿走”的尊嚴(yán),還會幫助姜梨不會死在別人刀下。這樣一來,姬蘅反而成為天然的屏障,姜梨相信,只要自己有危險,姬蘅雖然不會主動幫忙,但只要她向姬蘅求救,姬蘅就會出手。
這簡直不知道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但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至少在姬蘅沒打算拿走她性命之前,他們姑且可以算作是同盟了。所以對于葉明煜,姜梨也沒有隱瞞。
果然,葉明煜聞言,立刻對姬蘅抱了抱拳,感激道:“是嗎?多謝國公爺出手相助!葉三感激不盡,日后要是有所需求,葉三鞍前馬后,必然竭誠相報!”
姬蘅看向姜梨,笑道:“你們家人,都這么喜歡報恩?”
姜梨臉頰微紅,在她被姬蘅的扇子抵住脖頸之時,為了讓姬蘅心軟,也曾說出“下輩子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這種話。雖然她曉得,姬蘅未必沒有看出她的算計,但最后姬蘅放過了她,是不是因為她這一句話,也很難說。
只要是人,都會有弱點。無非就是多少大小而已,姬蘅的弱點暫時還不清楚,但姜梨知道,他也會有,只要他還有喜怒哀樂。
“不是喜歡報恩?!苯嫘Φ溃骸拔覀兪嵌髟狗置鞫?。”有仇報仇,有恩報恩,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道理。斷沒有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說法。如果有,就要自己去尋求公平和正義。
“好了,不多說了?!奔м康溃骸拔一厝チ?。七日以內(nèi),馮裕堂的人動不了你們。”他說:“我住在縣衙對面的酒館里,有什么事來酒館找我?!?/p>
葉明煜有些受寵若驚,其實像他這種成年在江湖行走的人,對人的官銜有多大,官威有多大,事實上是沒有太多概念的。因此,他對姬蘅才會“抱拳謝恩”,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但葉明煜的心底,卻并不認(rèn)為姬蘅真的會幫助姜梨多少。因他看這個容貌美麗的男人,有一種直覺,這男人的心冷如鋼鐵,并沒有人輕易能走進去,說什么情義,說什么恩德,那都是無稽之談。雖然不知道姜梨為何和他攪在一起,但或許也是逢場作戲。
但此刻聽姬蘅的話,分明就是愿意幫助姜梨的意思。而且馮裕堂的人七日以內(nèi)動不了他們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姬蘅會掃清馮裕堂帶來的所有障礙,為姜梨保駕護航么?
這人有這么好心?他不是國公嗎?能屈尊降貴做這些事情?難道國公比首輔的官兒要小,他要討好姜元柏升官嗎?或許他根本就是想討好姜梨?姜梨如今也到了能夠相看人家的年紀(jì),再過幾年就能出嫁了。不是他葉明煜自夸,姜梨的模樣性情可是頂頂好的,又聰慧勇敢,頗有眼界,普天之下,能配得上姜梨的人鳳毛麟角。這男人難道是癩……天鵝想吃天鵝肉?但話又說回來,國公到底是個多大的官兒?
姜梨不知道自己的舅舅此刻思緒已經(jīng)飛的老遠,姬蘅能說出這種話,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現(xiàn)在她都很感激。她對姬蘅行了一禮,道:“國公爺大恩,姜梨無以為報,帶有來日,必定相還?!?/p>
葉明煜一聽,渾身汗毛豎起,警惕的瞧著姬蘅。按照他們行走江湖路過酒館里聽說書人說戲本子,那一句那紈褲子弟就該說“那你就以身相許吧”了!
絕不能讓這登徒子得手!他要保護這個單純的外甥女!
葉明煜正待說句話,姬蘅已經(jīng)開口了,他道:“不必謝,我既然入戲,就不喜歡看閑雜人等?!?/p>
對于姬蘅來說,馮裕堂派出去的殺手,對他來說的確是“閑雜人等”,這些“閑雜人等”要真把姜梨給殺了,接下來的戲也沒得唱。
姜梨不太明白姬蘅為何要把好事也給說的這么別扭,不過他這么說,她也不會貼上去自討沒趣,便對姬蘅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說,還是多謝國公爺?!?/p>
姬蘅懶懶的看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慢慢的往路的另一邊走去了。月色之下,青石巷的路格外悠長,他的背影華麗而寂寥,袍角翻飛,像是孤單又強大的惡魔,優(yōu)雅的走向回家的路。
姜梨覺得姬蘅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洞悉并且說出了姬蘅的秘密,姬蘅在她面前也無需偽裝。那種總是泛著纏綿的笑意,忽然就變成了一種渾不在意的隨便。懶散的,無聊的,卻又清醒的,隨時準(zhǔn)備的狀態(tài)。
他是個矛盾的人,但總歸不像之前那么“不像個人”了。
葉明煜看姜梨定定盯著姬蘅的背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這位外甥女雖然智勇雙全,到底年紀(jì)小了些。對上這妖孽般的男人,那男人稍加挑逗,難免小姑娘有不動心的。這會兒瞧著人家的背影出神,莫不是已經(jīng)淪陷了?啐!世道就是這般不公平,長得好看的男人隨便說幾句話,就跟真的似的。
他趕緊拉了拉姜梨,希望外甥女能迷途知返,道:“阿梨,怎么樣?咱們回去了吧?”
姜梨回頭,看著葉明煜的胳膊,道:“好,舅舅,我們先回家,找個大夫重新上藥,傷口這么包扎可不行。今夜大家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奔м考热徽f出馮裕堂的人不會來找麻煩,意味著有人會保護葉明煜一行人的安危,至少這七日以內(nèi),桐鄉(xiāng)里,姜梨走在大街上,不會被人突然暗殺。
葉明煜本來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傷勢,但這會兒見姜梨關(guān)心自己,心中一動,立刻“哎喲哎喲”的叫起來,說的夸張極了,道:“我疼的緊,須得找個大夫來好好包扎,走,阿梨,我們先回去?!彼胫嬷灰中牡阶约哼@里,自然不會惦記那勞什子國公了。對了,明日還要問一問,國公是個多大的官兒。
姜梨奇怪葉明煜怎么突然嬌氣了起來,但也以為他是真的疼了,便沒再多說,扶著葉明煜先回了青石巷的院子。
白雪和桐兒二人守著門口,守得脖子都要望斷了。整整一天,白天到了夜里,也沒見姜梨和葉明煜他們回來。兩個丫鬟擔(dān)心的吃不下睡不下,突然見一行人安然無恙的回來,差點沒喜極而泣。姜梨吩咐她們?nèi)ゴ驘崴疁?zhǔn)備吃食,又讓一個沒受傷的人去請大夫,先給葉明煜的人馬安頓一下。
趁著白雪給葉明煜清洗傷口的時候,葉明煜問姜梨道:“阿梨,現(xiàn)在彭笑他們已經(jīng)救下來了,卷宗也已經(jīng)到手了,咱們接下來怎么做?你說的一家家戶戶去找桐鄉(xiāng)百姓嗎?”
“是的?!苯纥c了點頭,“舅舅今夜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們就挨家挨戶的問詢,不過是五百六十八戶人,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問詢完畢,但是,能多問一戶是一戶?!?/p>
“那這五日就做這些事情?”葉明煜問。
“只要有一戶人家肯站出來,就能上書大理寺名狀,大理寺會立刻終止薛縣丞的斬令,抓馮裕堂進京。絕不會有任何人能改變,因為大理寺的案子,都要過皇帝的手。只要在這上面添上一筆京中重官,陛下就不會輕視?!庇幸痪湓捊鏇]告訴葉明煜,她不會只寫京中重官,她會直接寫上永寧公主的名字。
這樣一來,也就是明面上和永寧公主立仇。但也沒什么可怕的,便是她表面上和永寧公主相安無事,永寧公主能在桐鄉(xiāng)就派出殺手將她斬草除根。只要洪孝帝看見永寧公主的名字,這個桐鄉(xiāng)的案子,必然就會成為大案,必然就不會讓永寧公主在其中做手腳。
這就是她要的,卷宗、官差都已經(jīng)到了,唯一差的就是桐鄉(xiāng)百姓。只要能說動一部分桐鄉(xiāng)百姓跟著一起進京,這案子離天下大白的日子,就不遠。
“好!”葉明煜一拍大腿,“咱們做了這么多事,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了。只要說動桐鄉(xiāng)百姓,薛家一案就能翻案,馮裕堂那混蛋也能被繩之以法,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就這么個王八蛋,還能當(dāng)縣丞,去他娘的!”
葉明煜氣的連粗話都放出來了,姜梨卻沒功夫在意,她輕輕嘆了口氣,眉心籠上一層憂色:“事實上,最后一步,才是最難的?!?/p>
自古以來,君王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不管是誰,想要爭取民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這民心,還飽受著生命的威脅。
她其實也沒有把握,她對人心最沒有把握。
但總要一試。
……這一夜,像是過的分外漫長,桐鄉(xiāng)這個小縣,多少人一夜無眠。月亮在深夜的時候悄悄隱沒,風(fēng)卷起樹葉在街道上刮得“沙沙”作響,房檐下的紅燈籠在風(fēng)里晃動的厲害。越是平靜的城,越像是在醞釀一場躲不過去的風(fēng)暴。
到了清晨的時候,十幾年沒下雪的桐鄉(xiāng),外頭忽然飄起了小雪。
雪不如燕京的粗獷,溫柔的小粒小粒的往下墜,帶出些晶瑩的亮色。一些掛在了枝頭,一層一層的覆上去,形成水晶一般的長簾。顯得這并不繁華的小城,也溫柔的讓人沉醉。
姜梨是被桐兒叫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