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滅口
燕京終于到了隆冬。
天上飛著的雪花，從鹽粒變成了鵝毛大雪。街頭到巷尾，一夜之間覆滿了厚厚的積雪。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天地間變成了銀白色。偶爾哪家的黃狗沒有拴緊，從雪地上跑過，就留下一道深深的梅花狀腳印。
姜梨站在院子里，房檐上倒掛著晶瑩的冰凌，仿佛深宮里美人寢殿里的珠簾，一早起來，雪還未停，姜梨披著雪白的披風(fēng)，幾乎要和雪色融為一體。
“天兒可太冷了?！蓖﹥阂辉缙饋砭驮谠鹤永飹哐?。放在院子里的鐵桶一夜之間便成了個冰疙瘩，豎在院子中間。
姜梨望著天邊，心中浮起一陣擔(dān)憂。到了冬日，姜家的花圃里沒什么花了，連花匠都不在。姜梨卻知道，趙軻是隨姬蘅辦一件事去了。這件事姜梨也不知道是什么，姬蘅離開燕京城的時候也沒告訴姜梨，反倒是趙軻離開姜府的時候提醒了姜梨一下，示意這些日子不在姜府，姜梨自己多注意安全。
姬蘅不告訴姜梨，要么是實在不值一提，要么便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愿意姜梨多擔(dān)心。雖然可能對于姬蘅來說，世上大多數(shù)事情對他來說都是不值一提，但這一回，姜梨卻從趙軻的神色上敏感的察覺出和往日的不同。
這件事可能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重要，而且一連十幾日過去了，趙軻沒有出現(xiàn)在姜府，也沒有任何姬蘅的消息。
姜梨的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主動去國公府一次，至少姬老將軍還在，可以問問姬老將軍，再不濟(jì)，或許司徒九月或是聞人遙，陸璣也能知道一星半點。
“我們?nèi)伞！苯娴馈?/p>
桐兒和白雪不明白，以為姜梨是有事要去找姬蘅。如今姜梨和姬蘅是陛下親口賜的婚，這么做也沒什么不妥。燕京城不像前朝，嫁人之前的姑娘是不能見夫君的，所以姜梨這么做無可厚非。姜老夫人得知了，也沒說什么，只讓姜梨早去早回。
姜梨乘坐馬車，和桐兒白雪一道去了國公府。
街道上，到處都是嬉鬧的頑童，冬日里最高興的大約是孩子了，可以在雪地里打滾兒。紅彤彤的糖葫蘆在白雪之中，襯的格外鮮艷。
國公府門前的燈籠，一如既往地華麗鮮艷，府門口的小廝看見姜梨過來，臉上登時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這還是被賜婚后，姜梨第一次登門國公府，國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姜梨未來會是國公夫人。這個府里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女主子了，多了一個，便是稀奇都要多看些。
姜梨走了進(jìn)去，她都不必人引路，走到了姬蘅的院子外面，果然，院子里外沒有姬蘅的身影，也沒有文紀(jì)和趙軻的身影——他果然還沒回京。
姜梨這么想著，就找了一個書房門口的小廝，問道：“姬老將軍此刻在府里么？”
那小廝搖了搖頭，正要回答，姜梨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失蹤了。”
姜梨轉(zhuǎn)過頭，司徒九月從后面走出來。她手里還拿著一個竹編的筐子，似乎要去花圃里采花。到了冬日，她也穿了狼皮襖裙，依然是黑褐色，鹿皮靴，腰間綁著梅花刺，分明是嬌美靈動的眉眼，卻打扮的生人勿近。
“九月姑娘。”姜梨道，司徒九月常年都住在國公府，因為國公府的花圃里，有她煉藥的材料，她問：“你剛剛說，姬老將軍失蹤了？”
“是?！彼就骄旁碌溃骸凹м侩x開燕京的第二天，姬老將軍不見了?？琢完懎^派人去找，到現(xiàn)在也沒有下落?！?/p>
姜梨心中一緊：“是被人……”
“不是。”司徒九月道：“他拿走了書房里的劍。”
姜梨的心，并沒有因此放松下來。姬老將軍既然拿走了劍，可見是自己離開的。為何要拿劍，尋常人第一個想法，大約就是復(fù)仇。可姬老將軍已經(jīng)年邁，何以如此。姜梨就道：“九月姑娘，你知道姬蘅這次離開燕京城，究竟是去做什么事？陸大人和孔大人不在嗎？或許聞人公子也能知道一些?！?/p>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沒有告訴我。也許他告訴了陸璣和孔六，但他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們現(xiàn)在也不在國公府，我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我只知道姬蘅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很危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p>
姜梨聞言，并沒有因為司徒九月的回答而生出不滿。她知道姬蘅不告訴她并非是不信任她，正因為是姬蘅太過看重她，才希望她不要被連累。
這個人……總是習(xí)慣一個人做完所有的事情，即便被人誤會。
姜梨心中嘆息，看來她是束手無策了。一個知道姬蘅情況的人都沒有。
司徒九月沒有再繼續(xù)和姜梨說話，而是走到了花圃里，開始采花。國公府里的花，到了冬日還是很鮮妍，卻和尋常的花朵不一樣，生的奇形怪狀，有的扁扁長長，有的長得像一只動物，還有的撥弄一下居然還會發(fā)顫。姜梨幫不上忙，她不知道司徒九月要挑哪一些花，只得在一邊看著?？粗粗?，就想到有關(guān)國公府的傳言來。
她道：“原先以為姬蘅是因為愛華所以才在府里搜集奇花，現(xiàn)在看來，姬蘅之所以在花圃里花重金來搜集這么多奇花，是因為九月姑娘容易煉毒。或者這些花其實根本就是九月姑娘搜集來的，不過是借了姬蘅的名?！?/p>
姬蘅的兩個愛好，一個愛花，一個看戲。可若是真愛花之人，又哪里有他那么苛刻，還尋得是天下難得的有毒的花，還不如說他搜集的是天下煉毒的原料。而原料對姬蘅來說顯然沒什么用，他又不會制毒，可見是為司徒九月準(zhǔn)備的。
“不，這些的確是姬蘅搜集的，但目的也的確是為了讓我煉藥，因為他希望我能煉出一種奇毒，來讓他父親醒過來?！?/p>
姜梨瞪大眼睛，這件事，她是第一次聽到。傳言中，姬暝寒當(dāng)年回府，得知虞紅葉身死的消息后就離京，后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世人都傳言他早就死了，可是司徒九月這話里的意思，姬暝寒竟然還活著？
這是怎么回事？
“他……金吾將軍還活著？”姜梨問。
“不，他死了?！彼就骄旁抡诎我恢晁{(lán)色的花朵，她動作很小心，用小鏟子將花朵旁邊的土掘好，采花的時候，也不傷到根莖。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姜梨難以理解。
“因為我沒有煉出那種毒，反而失敗了，所以姬蘅的父親非但沒有醒過來，還因為毒性而去世?！闭f到這里，司徒九月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雖然她神情竭力保持平靜，可到底還是泄露了一絲異樣。
“九月姑娘，”姜梨盡量小心的，認(rèn)真的問，“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九月轉(zhuǎn)過頭，平靜的與她對視，過了一會兒，司徒九月才低下頭，繼續(xù)手上的動作，一邊道：“天下人都說姬蘅搜集世間奇花，其實只是因為世上毒性烈的花，大多生的鮮艷奪目，異形怪狀。姬蘅要找的不是奇花，只是奇毒，他要找毒，只是為了治好他父親的病?！?/p>
“他父親的……??？”姜梨輕聲道：“傳言里，金吾將軍多年前就已經(jīng)失去蹤跡了?！?/p>
“并非如此，姬將軍一直尚在人世，也沒有失蹤，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當(dāng)我第一次來國公府的時候，姬將軍就已經(jīng)在國公府了。這么多年，姬蘅一直留我在身邊，甚至不惜幫我躲避漠蘭的追殺，是因為天下間，也許只有我能夠讓姬將軍醒過來。”
“姬將軍出了什么事？”
“他受了很重的傷，還中了毒，無藥可救，我已經(jīng)竭力維持毒性的蔓延，一直用以毒攻毒的辦法替他續(xù)命，這么多年了，他一直沒有醒過來。他中的毒沒有解藥，三年前，毒性已經(jīng)蔓至咽喉，我沒有辦法。再這樣下去，他至多活一年。這時候，姬蘅的手下在沙漠里找到一株毒草，我以毒草煉藥，但并不知道結(jié)局會怎樣，姬將軍服下這藥，也許會醒來，徹底解毒，也許……會加快毒性的蔓延，立刻斃命?！?/p>
“一邊是續(xù)命一年，一邊是可能醒來，可能斃命，我無法替姬將軍做出這個決定。老將軍把選擇的權(quán)力交給了姬蘅，姬蘅決定讓他的父親服藥。”
姜梨聽到這里，心忍不住緊緊揪了起來。她已經(jīng)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了，剛剛司徒九月已經(jīng)說過了，但她此刻仍然忍不住替姬蘅感到傷痛。
“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奇跡的發(fā)生。姬蘅從來不信命，給姬將軍服藥前，也去祭拜了他的母親。不過很遺憾，就如姬蘅自己說的，哪怕是臺上的戲班子，唱的喜劇也太假，并沒有什么奇跡發(fā)生，我失敗了，姬將軍死了?！?/p>
雪一片一片打著旋兒落下來，落到了司徒九月身上，她像是渾然不覺，既沒有拂去那些雪花，也沒有打傘。任由那些冰冷落在自己身上，姜梨甚至覺得，司徒九月可能在打哆嗦。
“這不是你的錯，”姜梨輕聲道：“這也不是姬蘅的錯。”
“我當(dāng)然知道。”過了一會兒，司徒九月才開口，她道：“但姬將軍死后，我還是離開了燕京，一直到了去年，才回來。”
去年，也就是姬蘅讓司徒九月替薛懷遠(yuǎn)治病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