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再見
殷家兄妹在姜家的這頓家宴，算是賓主盡歡。這對兄妹說話很有意思，既有趣又有禮，還十分有耐心。當(dāng)年先帝讓昭德將軍去西北這樣的苦寒之地，當(dāng)然算不得什么好去處。但當(dāng)席中姜元平問起他們在云中的生活來時，兄妹二人的語氣里，卻沒有一絲怨憤或是不甘，反而甘之如飴，仿佛對他們的生活很滿足似的。
世上知足常樂的人不多見，能苦中作樂的人更是少有。眼見著姜老夫人和盧氏眼中的滿意之色越來越濃，姜梨卻表現(xiàn)的越來越沉默。
殷之黎沒有刻意的靠近她，對她的態(tài)度很友好，但也維持在一個有禮的位置，仿佛對待一位朋友一般，讓人生不出反感。姜梨知道這種感覺，就像葉世杰、聞人遙對于她一樣，甚至殷之黎還能做得比他們更好，更讓人舒服。
只是朋友和夫君的區(qū)別，姜梨還是明白的。
等天色漸晚以后，殷家兄妹要告辭了。姜梨送他們兄妹二人出門，等回到晚鳳堂以后，只有姜老夫人和盧氏在。
姜老夫人招了招手：“二丫頭，你來?！?/p>
姜梨走到了屋里。
她其實知道姜老夫人要說什么，屋子里的男眷都離開了，自然是因為不方便聽她們要說的話。
盧氏看著姜梨，喜滋滋問道：“小梨，這位郡王世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僅生得一表人才，還溫文有禮，看著是個好孩子，娘，你說是不是？”
“夏郡王的確很會教兒女，這一雙兒女，都很出色。”姜老夫人看將姜梨，“二丫頭，你認(rèn)為郡王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p>
姜梨淡淡道：“祖母，郡王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與我有關(guān)系么？”
屋子里的兩人都是一愣，站在門邊的白雪和桐兒面面相覷。
盧氏輕咳了一聲，道：“小梨，你向來聰明，怎么在這件事上反而糊涂了起來？郡王世子怎么和你沒有關(guān)系了，你……”接下來的話，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八字沒有一撇的事，真說出口，萬一出了什么差錯，豈不是白白耽誤了姜梨的名聲？
姜老夫人卻是看出了一點端倪。姜梨那么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姜家人的用意，而她這般問話。卻是極為反常的。要知道姜梨縱然骨子里倔強(qiáng)，但平日里至少在外表上溫順聽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再怎么不好的情況，也能從從容容，笑瞇瞇的，姜老夫人就是看中了姜梨的這份從容不迫。
而今日，她連一個溫順的表面上的笑容都沒有，幾乎是明明白白的表示抗拒了。
這是為何？
姜老夫人溫聲問道：“那么，二丫頭，你認(rèn)為郡王世子有什么不好？”
“祖母，我說過了，郡王世子好與不好，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必去評判他如何?！苯娴恼Z氣仍然平靜，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然，她道：“不過站在姜家這頭來看，卻不適合與殷家人做過多交往。陛下本來就對姜家猜忌未了，殷家現(xiàn)在的勢頭，如今沒人能看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仍然覺得，姜家還是不要自討苦吃。”
一番話，說的盧氏瞠目結(jié)舌，她道：“哎呀，小梨，你說的太過了，哪有那么厲害……”姜元平?jīng)]有與她說過這些，她是覺得姜梨有些危言聳聽，但看著姜梨不像是說謊的表情，下意識的又有一點相信了，于是便不再開口說話，只是不知所措的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姜梨半晌，才道：“二丫頭，你說這些話，真的是為了姜家著想？”
“祖母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p>
“我只是怕你生了不該有的心思?！苯戏蛉说?。
姜梨微微一笑，沒有反駁，這話反駁起來也沒有什么意思。就算姜家真的希望她能嫁給殷之黎，姜梨也認(rèn)為，不應(yīng)該在眼下這個時候急急忙忙表態(tài)，至少等成王事情過后，看殷湛是個什么態(tài)度再說。
倘若……殷湛是下一個成王呢？
姜梨的心里，不知為何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念頭，她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按捺下去，幸而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心中所想。
姜老夫人沉默片刻，道：“你先回去吧。”
姜梨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要走，姜老夫人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她道：“記住，你是姜家的女兒，你姓姜?！?/p>
姜梨聞言，心又冷了半截。似乎身在大戶人家，總要把家族榮耀擺在第一，于是自己的一生就該被犧牲了。且不說真正的姜二小姐會作何選擇，如今的姜梨，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如果真要追溯那位姓姜的女兒，早已在一年前，無人問津的青城山，死在那一場落水過后的風(fēng)寒中了。
她占了姜二小姐的身子，就幫姜二小姐洗清莫須有的罪名，找出殺害葉珍珍的兇手，幫葉家擺脫麻煩。但她可不欠姜家什么，自然犯不著為了姜家賠上自己的一生。
姜梨轉(zhuǎn)身走出了晚鳳堂。
姜老夫人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個孫女，比她想像的更為倔強(qiáng)，大約是因為姜梨并沒有全然的原諒當(dāng)年姜家對她的誤解和忽視，她對姜家，也沒有很深的感情。似乎為姜家著想，只是因為基于本身的善良，但就憑著這份善良，要她為姜家赴湯蹈火，這孩子是肯定不會同意的，她只會轉(zhuǎn)身就走，就像現(xiàn)在一樣。
盧氏小心翼翼的問：“娘，小梨是不是不喜歡郡王世子？我是覺得，這郡王世子是真不錯啊，放眼燕京城里，也找不出比這孩子更好的第二個人了。眼下小梨也正是到了婚嫁的年紀(jì)，我看世子對小梨也蠻好的，小梨若是錯過了這個機(jī)會，轉(zhuǎn)頭只怕是會被人捷足先登啊。我是她嬸嬸，我還能害了她不成？娘，再說今日你也見到了，世子的確是個好的，對吧？她怎么就不喜歡呢？”
“是啊?！苯戏蛉四抗庥七h(yuǎn)，“她怎么就不喜歡？”
外頭，姜梨一路沉默的回到了芳菲苑。
白雪和桐兒也不敢出聲，門掩上后，桐兒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其實姑娘要是不喜歡那個世子，也是很自然的?！?/p>
白雪和姜梨一起轉(zhuǎn)頭看向桐兒。
桐兒理直氣壯的道：“我覺得國公爺待我們姑娘更好，長得也更好看，比他們家還有銀子。他們之前還在云中呢，國公爺可是燕京人，比起來，當(dāng)然是國公爺和我們姑娘更合襯了?！彼娊鏇]有出聲阻止，膽子大了些，走到姜梨面前，認(rèn)真的道：“姑娘，就算老夫人，二夫人，老爺，二老爺，二少爺三少爺他們都認(rèn)為郡王世子好，姑娘認(rèn)為國公爺好，就覺得自己勢單力薄，還有奴婢，奴婢也認(rèn)為國公爺好，還有白雪，白雪，你說是不是？”
白雪趕緊點頭：“奴婢覺得國公爺很好的?！?/p>
她們兩個丫鬟，大概是怕姜梨心情低落，進(jìn)而懷疑自己的眼光，鉚足了勁兒想為姜梨證明，姜梨的眼光是沒錯的，惹得姜梨啞然失笑。
她瞞不過自己身邊的人，桐兒和白雪既然這般認(rèn)為了，她也懶得糾正。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苯娴馈?/p>
桐兒問：“那是因為什么原因？”
“這個殷家……”姜梨道：“我總覺得，或許還有什么隱瞞的東西。”
……
燕京城一處寬敞的宅院里，屋里，有人正在說話。
坐在書房里的男人如今已過不惑之年，生的身材高大，十分俊朗。他膚色偏黑，看上去孔武有力，但又有一種奇妙的儒雅，使得他悍勇的氣質(zhì)也削弱了幾分。他的五官分明，十分出色，和站在他面前的年輕男子，亦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夏郡王，大名鼎鼎的昭德將軍殷湛。
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人也很爽朗似的。拍著殷之黎的肩膀，問道：“之黎，你今日去了姜府，可曾見到了姜家那位二小姐？”
“見到了?！币贿叺囊笾椴遄斓溃骸暗?，那位姜二小姐，原來幾日前我們曾見過的。當(dāng)時他們馬車上掉下來一個孩子，被我救了。她還與我道過謝，今日去了姜家，聽她自稱二小姐，我還嚇了一跳。”
“哦？”殷湛有些意外，“你們已經(jīng)見過了？倒是有緣?！?/p>
“可不是么?！币笾榈溃骸案绺邕@樣的人，居然和姜二小姐下完了一整盤棋，不得了。我看這位姜二小姐，十有八九是要進(jìn)我們殷家了?！?/p>
殷湛一笑：“是么，之黎？”
“姜姑娘的棋藝很好，勝了我一子?！币笾栊Φ?。
“勝了你？”殷湛意外，隨即笑了，道：“看來這位姜二小姐果真很是聰慧。既然六藝?？嫉谝唬梢姴湃A是不缺的，又肯幫助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鳴冤鼓，可見膽量和俠氣也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容貌……”
“容貌也不錯，”殷之情道：“雖然算不得特別出色，也算得上好看吧。哥哥喜歡不就行了唄。”
“之情?！币笾柚浦沽怂暮f八道。
殷之情便不做聲了。殷湛卻看著殷之黎笑了，似乎窺見了殷之黎的心思，殷之黎的臉微微泛紅。好在一邊的殷之情已經(jīng)開口岔開了話頭，她問：“爹，你知道燕京城的那位肅國公么？”
“肅國公？”殷之黎怔住，隨即道：“是金吾將軍的兒子姬蘅么？”
殷湛臉色一變，問殷之情道：“你問他做什么？”
“我今日在姜府里聽到有人說起這個名字，覺得好奇罷了，原來肅國公的名字叫姬蘅。爹，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既然是將軍的兒子，也是將軍么？”
她問的急，一向耐心的殷湛，這回卻沒有好脾性的回答她。而是道：“你不要問這些事了。反倒是姜家怎么會提起姬蘅，難道姜家和他有什么往來？”
殷之黎問：“之情，你真是在姜家聽到的？”
殷之情自然不能說是自己那一日在街道上看見的，這樣主動去打聽陌生男子，未免引起殷湛的注意。況且她想，姜梨自己都和姬蘅走在一起，又說和姬蘅不是太熟，想來是因為姜家的關(guān)系，姬蘅才和姜梨有所往來的。這樣一來，姜家肯定和姬蘅有關(guān)系，殷湛這么問也沒錯。她就道：“是真的?！?/p>
殷湛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對殷之黎道：“你先不要管這些事，之黎，你與姜二小姐走近些，之前交代你的事，你也看著辦吧?！?/p>
殷之黎目光動了動，才道：“知道了，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