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降滅
回想救出來到現(xiàn)在，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夢。
少年雙手扶著椅子，忽而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看，就看見從他所在的院子里，不遠(yuǎn)處的花圃中，有個男人正在站著。
這男人很年輕，竟穿著一件艷紅的長袍，側(cè)臉英俊的不可思議，很有幾分熟悉，阿昭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這人不正是那一日在公主府的私牢中，將他救出來的男人。只是那一日的他穿的黑色肅殺，而今日艷麗，一時間，竟沒有認(rèn)出來。
阿昭想要當(dāng)面同這個救命恩人致謝，他救了自己一條命，但自己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謝謝。
他就艱難的自己推著輪子，往花圃那頭走。
越是走近，就越是能看到，那紅衣青年站在一棵樹前，確切的說，那是一株樹的幼苗，長得還不是很高，稚嫩青蔥，在這一片旺盛生機(jī)的花圃中，一眼幾乎要被淹沒了，然而紅衣青年卻獨獨盯著它，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昭的輪椅，輪子劃過地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音，他想那男人是聽到了，只是沒有很注意，過了一會兒，在阿昭幾乎要到他眼前的時候，他才漫不經(jīng)心的轉(zhuǎn)頭看過來。
司徒九月說，救他的人是國公府的主人肅國公，關(guān)于肅國公的傳言太多，最多的大約是他的喜怒無常和美貌。喜怒無常暫且看不出來，單就他的眉毛而言，阿昭確實不得不承認(rèn)，他好看的令人有些心悸。
一時間，阿昭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姐姐來，當(dāng)年多少人稱贊薛芳菲絕色佳人，阿昭自己當(dāng)然也曉得。以為世上的男子，沒有與姐姐相襯的，沈玉容雖然有才華，論起美貌來，當(dāng)然還是遜色一些。然而肅國公姬蘅若是和自己的姐姐站在一起，絕不會被比下去。一個沉魚落雁，一個世無其雙。只是姐姐清麗出塵，姬蘅太過濃烈艷麗。
“呆子！呆子！”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了起來，打斷了阿昭的思索，他循聲看去，就看見紅衣青年的肩頭上，還站著一只通體漆黑的八哥。那八哥一雙黑豆般的眼睛瞅著他，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鳥喙一張，又是一聲“呆子”！
若不是好脾性的人，只怕要被這只不知禮數(shù)的八哥氣的人仰馬翻了。
姬蘅的扇子往肩頭輕輕一拂，那八哥像是曉得了主人不悅，撲騰著翅膀飛走了，一轉(zhuǎn)眼飛到了那棵尚且稚嫩的樹苗上，像是在觀察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
“大人?！卑⒄阎鲃哟蚱屏顺聊溃骸澳且蝗帐谴笕嗽诠鞲乃嚼卫飳⑽揖攘顺鰜?，一直以來，沒有機(jī)會見到大人，今日一見，只想當(dāng)面對大人說一句，多謝大人救命之恩?！?/p>
那男人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不在意的道：“不必，你的謝意不值錢?！?/p>
阿昭愣了一愣，道：“盡管如此……”
“不用對我心存感謝，”姬蘅道：“聽司徒說，你想報仇？”
“是，只是我的仇人好像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卑⒄芽嘈σ宦?，“真是造化弄人?！?/p>
“你大可不必為此失落，人生在世，向來歡喜光景少于艱難光景，你要是好好活下去，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能遇到你的下一個仇人。還是很有機(jī)會的?！?/p>
他說的話刻薄又傷人，但不知為何，阿昭心里，竟然也沒有很生氣的感覺，他對面前的男人也很難生出惡感，雖然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還不近人情，但可能是因為對方救了他一命，又或者是因為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以后，他的脾性越發(fā)好了。
不過姬蘅似乎不打算和他繼續(xù)多說下去，轉(zhuǎn)身就要走，阿昭問：“大人……不需要我做什么來回報么？”
“當(dāng)然，”那男人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從前面?zhèn)鱽?，“你很自由，想離開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不用跟我說了?！?/p>
就……這樣？
阿昭覺得奇怪起了，姬蘅竟然什么都對他無所求，所謂的肅國公“喜怒無?！?，所以那一日救了自己，只是因為恰好趕上了他的“喜”時嗎？
眼見著對方越走越遠(yuǎn)，身影漸漸消失不見，阿昭才收回自己的思緒，重新看向院子上方的天空。聽說成王和兵馬和回京的昭德將軍打起來了，現(xiàn)在還不知是什么結(jié)果，父親…。父親不知道現(xiàn)在在何地，還有姐姐……他想到這里，不禁黯然失色，永寧公主折磨她的時候也曾說過，薛芳菲死了，就算他要回桐鄉(xiāng)，也不會讓姐姐一個人留在燕京城，他會帶姐姐的棺木一起回去，哪怕只剩下骨灰。
……
戰(zhàn)事每日從前方傳回燕京，似乎次次都是捷報。成王那籌謀了多年的舉事，在昭德將軍的勇猛無敵下，像是個笑話，不堪一擊。
時日久了，燕京城的百姓們也松懈下來，紛紛認(rèn)為成王潰敗是遲早的事，只要有昭德將軍在一日，北燕就不會有叛軍作亂。于是街道上行走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那些人把惶然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每日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一些老人和膽子極小的婦人，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不再受到這些影響。
燕京城的春日，就這么過去了，緊接著而來的是夏日。夏日里的炎熱像是一夕間生長出來的，日頭火辣辣，街道上的人都顯出憊懶來，小販們挑著擔(dān)子開始賣消暑的冷食。大戶人家的干脆不再出門，在裝了冰龍的屋子里躲陰涼。
桐兒一邊坐在屋里刺繡一邊問姜梨：“姑娘，再過不久，就是您的生辰了。”
姜梨怔住，道：“是么？”
她自己也沒察覺，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青城山，沒有回京，在青城山，是沒有人來為她過生辰的。今非昔比，她又成了姜二小姐，姜家自然要給她過一過生辰。如今已經(jīng)是七月十二，等到了七月底，姜二小姐就該滿十六歲了。
倒是個極好的年紀(jì)，仿佛一切都還有新的希望。姜梨想著，大約可以趁這個機(jī)會，去葉府一趟。既是她的生辰，姜家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攔她。這么一想，倒是輕松起來。但對于這個生辰如何過，收到什么賀禮，她并沒有特別的期望。
白雪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道：“姑娘?！?/p>
姜梨見她神情有異，就問：“怎么了？”
“外面都在說，成王敗了。殷將軍拿著成王的腦袋進(jìn)宮去了，幾十萬叛軍，盡數(shù)降滅。血把江水都染成了紅色?！?/p>
姜梨本是坐著的，聞言一下子站起身，皺眉道：“成王死了，叛軍降滅？”
白雪點了點頭：“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奴婢還聽從外面回來的人說，昭德將軍回京的時候，百姓們都自發(fā)站在街道邊相迎。”
姜梨并不在乎殷湛得不得民心，有沒有名聲。她只是反復(fù)想著白雪說的話。成王雖然算不得什么聰明絕頂，但籌謀了這么多年，也算是韜光養(yǎng)晦，很能沉得住氣了，既然在現(xiàn)在舉事，自然也不是輕易擊敗的兵馬。盡管姜梨之前已經(jīng)猜到，成王在這場舉事里會敗，不僅是因為昭德將軍，還因為成王低估了他的對手洪孝帝。
但昭德將軍居然沒有和成王的兵馬糾纏，就這么一路仿佛砍瓜切菜的殺過去，就這么……勝了？
這還不到兩個月。
姜梨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或許先帝當(dāng)年把夏郡王驅(qū)逐到云中去，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先帝是對的，然而如今將夏郡王再次召回京，看上去百姓們得了安居，敵軍也消滅，但恐怕是引來了更大的危險。
昭德將軍的真正實力，實在是有些恐怖。
白雪和桐兒靜靜的看著姜梨，姜梨的凝重神色令她們也跟著緊張起來。她們不明白的是，打了生長，自家姑娘何以還是這么一副驚駭?shù)哪印?/p>
姜梨看著桌子上，因著是夏日，那一把殷之情送的白玉扇子恰好可以派上用場，她平日里打扇過后，就隨手放在桌上。那一把白玉扇子精致可愛，如同將這把扇子送給她的主人，溫潤而無害，但殷家真的是別無所求，一心為國么？姜梨相信世上有這樣的人，但這個殷家，實在是讓她覺得太奇怪了。
“白雪，替我磨墨?！苯娴溃骸拔覍懶沤o表哥?！?/p>
葉世杰在朝為官，可能會聽到一些風(fēng)聲，也許還能知道不少內(nèi)情。若是不知道，讓葉世杰提防一下也好，省得莫名其妙就惹禍上身。
……
今夜的燕京城分外熱鬧。
許是得了成王潰敗身死，叛軍投降的消息，百姓們終于可以放心那顆懸著的心，徹底的安定下來。許多百姓甚至對著夏郡王居住的宅院門前跪拜，表示感謝這位將軍保燕京城安康。
夏郡王也應(yīng)當(dāng)是個好人，連他們府上的下人逢人也是笑臉相迎，不踩低捧高，倘若有年邁的百姓前來表示感謝，不僅不收他們的謝禮，反而還倒拿一些銀子給他們，只說是將軍吩咐的。這些日子燕京城混亂，百姓也跟著受苦，日后就不必這樣了。
于是大家又大大的稱贊了一番，昭德將軍是個好人。
酒樓里的說書人將昭德將軍戰(zhàn)場殺敵的事情編成話本子，來聽書的人將酒樓二樓都坐滿了，場場如此。在燕京城的茶坊酒肆，青樓賭場，就沒有聽說過一個隊昭德將軍不滿的，說起昭德將軍，就是個心底良善的大英雄，是個天大的好人。
殷府里，殷湛脫下外袍，梳洗過后，走進(jìn)了書房。
門外有人敲門，殷湛叫她進(jìn)來，是個中年美婦，她生的也十分嬌媚動人，眉眼間和殷之情有些相像，正是殷之情的母親，殷湛后來娶的夫人，殷夫人。
殷夫人小心翼翼的將手里的石籃放在桌上，從里面將裝著冷食的小碗一碗一碗的拿出來，她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妾身今日新做的，將軍剛從外面回來，想來在宮里吃過了。這些都是清甜解暑的冷茶，吃一盞可以解解膩?！?/p>
殷湛看也沒看她，只道：“放在桌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