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姬老將軍變色變了變,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老將軍才道:“丫頭,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內(nèi)情,便不要問。問得多了,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姜元柏要是知道你打聽這些事,也會勸你住手。我不管阿蘅對你說了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但是不要插手,你就會是安全的。”
從姜梨見姬老將軍起,還是第一次見他以這般嚴肅的神情與自己說話。姜梨也愣了愣,她想了想,道:“知道了,老將軍,我不會再問了?!?/p>
姬老將軍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聰明的丫頭。”
姜梨雖然表面上說著不問,內(nèi)心卻曉得,這個昭德將軍怕是大有問題。否則姬老將軍不會這般嚴厲的提示她,姬蘅那一日的神情也不會如此異樣。姜梨一直不明白,姬蘅為何要在讓成王、洪孝帝、姜家分成三股穩(wěn)定的勢力,又藉以這種分立的局面,成為洪孝帝的心腹。
如今看來,姜梨卻是有一點點明白了,這是她胡亂的猜度,但猜度有時候可能歪打正著,正中真相。也許就如洪孝帝在成長的同時,姬蘅也在增長自己的勢力。他可能要對付某一股他之前無法應(yīng)付的勢力,所以要增加自己的籌碼。和洪孝帝之間,洪孝帝借他的勢,姬蘅何嘗不是借洪孝帝的勢?成王不過是個幌子,姬蘅的真正目的,從來都不是成王,而是背后的那個人。
那個人會是夏郡王殷湛嗎?
姜梨不知道。
和姬老將軍閑說八話,姬老將軍說的口渴了的時候,就一口氣把茶全都喝光,又去院子里練劍了。姜梨坐在書房里,一手支著腦袋,外面隱約還能聽見小紅飽含感情的叫好聲“好劍法”,姜梨腦子里一會兒想著姬蘅,一會兒想著虎符,一會兒想著夏郡王,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時候便睡著了。
等姬蘅回到府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
燕京城的天邊難得出現(xiàn)晚霞,金紅的晚霞從天邊流瀉下來,看的人目眩神迷。姬蘅抬頭瞧了一眼,花圃外面都是散落的花瓣,那是姬老將軍練劍時候弄得一地狼藉。老將軍練完劍,累了倒頭就睡,完全忘記了姜梨還在自己的書房里。要不是國公府里的門房小廝之前告訴了姬蘅,姜二小姐來了國公府還沒離開,姬蘅可能根本不知道府里多了這么一個人。
周圍的小廝也不曉得姜梨去了哪里,姬蘅沒有讓文紀去找,而是自己一間間的找過去。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倒是永遠都是這么閑適從容的樣子,直到推開姬老將軍的書房門。
他停住了腳步。
太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爬上女孩子的臉龐,把她的頭發(fā)也度成了毛茸茸的金色。她閉著眼睛,睫毛垂下來,鼻尖小巧,嘴巴秀氣,安安靜靜睡著的時候,沒有平日里的清晰和偶爾的狡黠,就是安靜。
文紀站在姬蘅的身后,姬蘅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文紀退了出去,姬蘅走到了姜梨身邊。
姬老將軍的書房里,或者說他的兵器房里,放的全都是兵器。而這些兵器又不是那些新做的、放在鐵匠鋪子里的兵器,全都是老將軍帶上上過戰(zhàn)場,殺過人,染過血的兵器。人們常說這屋里殺伐之氣太重,過于兇厲。除了老將軍自己,旁人都不大愿意踏足。
但姜梨就安然睡著在這里,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也不知是她的骨子里本來也就帶著如這些兵器一般的悍然鋒利,還是因她的存在,滿屋子的兇器都變得柔和了下來。就連那身金色甲胄,也像是一位溫柔的將軍,在守護著柔弱的小姑娘。
姬蘅在姜梨的對面坐下來,桌上的茶早就涼了。他拿過一個干凈的茶盅,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起來。沒有叫醒姜梨,也沒有出聲,一切無聲如畫,美極了。
直到姜梨覺得冷,醒了過來。
奇怪的是,她平日里在姜府睡覺,常會做夢,夢里都是前生過往,早晨醒來的時候,時常會分不清一切是夢還是現(xiàn)實。但在姬老將軍的書房里,卻睡得十分安穩(wěn)無夢,隱隱約約覺得有什么人在自己身邊,令她安心,睡也睡得毫無保留。
而等她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紅衣青年坐在自己對面,把玩著手中折扇,屋里已經(jīng)亮起燈火,正是傍晚,太陽還剩最后一絲余光,昏暗中留著最后的晚霞模樣。
“國公爺?”她懵懵懂懂的問。
“你倒是不見外,”姬蘅似笑非笑道,“把這當自己家了?”
姜梨默了默,笑起來,“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大約是老將軍的書房睡著安心,有這么多兵器在,非常安全?!?/p>
“你在姜府難道睡得很不安穩(wěn),怕什么,怕夢中有人害你性命?”他一針見血的問。
姜梨臉上的笑容淡下來,道:“也許吧,或許是我天生多心一些?!?/p>
沉默了一下,姬蘅問:“你怎么過來了?”
“嗯?”姜梨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就道:“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如今都已經(jīng)是庶民了,成王和李家也生了嫌隙,我沒想到會這么快就成功,很感激國公爺?!?/p>
她眼神清澈懇切,看著人的時候,讓人心中的陰霾也一掃而光。姬蘅瞧了她一眼,忽然展開扇子,擋在了姜梨和自己面前。
姜梨一愣。
緊接著,她看見姬蘅的扇子,多了一只扇墜。正是自己先前送給姬蘅的那只,血色的蝴蝶追隨者扇子上的金絲牡丹翩飛,幾乎讓人沉醉了。這樣一把殺人的利器,看起來越發(fā)纏綿悱惻,動人心魄。
姜梨就笑道:“國公爺開始用這扇墜了啊,倒是很相配?!?/p>
姬蘅收回折扇,也看了看那只扇墜,稱贊道:“你的手藝很好。”
“多謝?!苯嫘Φ溃骸澳艿脟珷斠痪淇洫?,感覺很值得?!?/p>
姬蘅笑了笑。黃昏之中,晚霞迷離,燈火明亮,讓他的臉看起來忽近忽遠,眸色也褪盡了深處的涼薄,變得溫柔起來。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姬蘅問,“關(guān)于永寧和沈玉容之間?!?/p>
“成為庶民以后,屬于他們的,王孫貴族的特權(quán)就應(yīng)當瓦解了?!苯娴溃骸把h丞已經(jīng)醒了過來,我想,是時候讓薛芳菲和薛昭的案子重見天日了?!?/p>
“你要開始反擊了么?”姬蘅饒有興致問:“以什么身份?”
“不必我的身份。薛縣丞是薛芳菲父親這一點,便足以令所有燕京人關(guān)注,我要做的,無非就是幫他一把,這也理所當然,畢竟桐鄉(xiāng)一案,也是由我出面。有一個海棠,一個蕭德音,人證俱在。薛昭的案子要難辦許多,因為當初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沒有證據(jù),就想辦法弄出些證據(jù)。當其他證據(jù)確鑿的時候,沒有人會去一一求證新的證據(jù),不是么?”
她的眼睛映著燈火,本該明亮,卻變得晦暗起來。就像是存在心底的秘密,讓人無法深究。
姬蘅道:“考慮的很周全?!?/p>
“還有一件事,就是姜幼瑤?!苯鎲枺骸皣珷斂煞窀嬖V我,永寧公主把姜幼瑤藏在了什么地方?時機成熟,姜幼瑤的存在,也能為永寧公主的罪行,再加一等?!?/p>
姬蘅道:“在她的私牢,你要進去,并不容易。倘若永寧出事,成王會第一時間一把火燒了她的私牢。里面有太多關(guān)鍵人物,必須斬草除根?!?/p>
姜梨道:“國公爺……”
“又想要我?guī)臀??”他唇角一勾,方才的柔和便瞬間變成了勾人的妖冶,他湊近一點,姜梨能看得清楚他眼角的紅色淚痣,他道:“上次是扇墜,這次你打算用什么來換?”
“國公爺想要什么?”姜梨問,“若我力所能及,我定會做到。”
“我不喜歡找別人討要,”姬蘅挑眉,“我喜歡別人主動送上。你既然要我?guī)兔ψ鍪?,如何討我歡心,就是你要考慮的事?!彼恼Z氣十足傲氣,也讓人難以拒絕。
“那我想想?!苯嫘念I(lǐng)神會,現(xiàn)在她不覺得姬蘅喜怒無常了,但他大約是有些惡趣味的。
姬蘅托腮看著她,突然道:“你對薛家,真是仁至義盡啊?!?/p>
姜梨怔了怔,道:“國公爺不覺得,薛家很可憐嗎?”
“可憐?”
“薛家落到如此地步,薛芳菲固然可憐,但若非因為她的蠢笨識人不清,也不會引狼入室,沒發(fā)現(xiàn)枕邊人包藏禍心,甚至害了自己家人?!苯娴拖骂^,“沈玉容、永寧公主有罪不假,可是薛芳菲,怕并不是全無錯處吧?”
姬蘅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你向來對死去的人不會這樣苛刻,怎么對薛芳菲單單如此?”
姜梨問:“國公爺難道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姜梨和姬蘅從前也曾說起過薛芳菲,但那時候,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卻不是如今這般平和。姜梨有心隱瞞,姬蘅有心試探,誰也不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那時的談?wù)摚匀蛔霾坏谜妗?/p>
但是今日,突然說起薛芳菲,姜梨忽然想要知道,過去在姬蘅的眼里,薛芳菲是個怎樣的人。她知道他說過自己“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然后呢?還有沒有別的?
姬蘅道:“對如何,不對又如何?”
“國公爺應(yīng)當見過薛芳菲的,”姜梨卻執(zhí)拗的問這個答案,“在國公爺?shù)难劾?,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什么樣的人?姜梨想,他也許會說蠢人、笨人、腦子壞了的人。甚至是木訥的人,以姬蘅骨子里的傲慢,看不上任何人,薛芳菲在他眼里,定然是不值一提的。
姬蘅似乎對她這般執(zhí)著的詢問有些意外,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扇柄,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想了想,才道:“美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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