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恢復(fù)
年關(guān)過后,燕京的雪總算是停了兩日。停了的這兩日里,還難得罕見的出了太陽。
新年洗去了過去一年里的不快,無論如何,新的開始都要繼續(xù)。
姜家在過去一年里遭受的非議,像是被姜家人心照不宣商量好要忘卻似的。突然間大家都不再提了,府里的下人們也不在哭喪著臉過日子,又是歡歡喜喜,高高興興的。過去發(fā)生的事都被掩埋了,誰還都是一樣過日子。
姜元柏也開始上朝了,不再稱病告假了。
這一日,天氣晴好,姜梨正坐在院子門口,看明月和清風(fēng)把屋子里的書搬出來曬。一個冬日,書都捂得發(fā)了潮,適逢有陽光,恰好可以拿出來曬一曬,把蟲子都曬掉。
正瞇著眼享受溫?zé)岬娜疹^時,白雪突然從外面進(jìn)來,道:“姑娘,方才葉府的阿順過來,說讓姑娘趕緊過去一趟,薛縣丞出事了?!?/p>
姜梨臉上的笑容霎時間褪了個干干凈凈,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道:“什么事?薛縣丞出了什么事?”
“奴婢問過了,阿順說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讓姑娘趕緊過去看看?,F(xiàn)在三老爺和司徒姑娘都在葉府,姑娘,現(xiàn)在要去么?”白雪曉得姜梨自來緊張薛懷遠(yuǎn)緊張得很,要是得知了薛懷遠(yuǎn)有個好歹,怕是立刻要趕過去看的。因此幾乎是在阿順說完事情的當(dāng)時,就讓人趕緊去備馬車。
姜梨果然道:“當(dāng)然現(xiàn)在去?!彼掖一氐轿堇?,也來不及梳妝打扮,只拿了一件披風(fēng)就出來,招呼上桐兒和白雪,“你們跟我一道去?!?/p>
她走的很急,吩咐明月和清風(fēng),要是有人問起來,她去葉府了。反正老夫人和姜元柏對她隔三差五去葉府的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沒人敢說什么。等上了馬車,姜梨感覺到自己心跳的極快,她分明前幾日在見過薛懷遠(yuǎn),薛懷遠(yuǎn)還好好地。司徒九月說,他現(xiàn)在能看書寫字了,雖然很多時候都是坐著發(fā)呆,但這代表著他在漸漸好起來,開始主動尋找自己的記憶。怎么才過了兩日,阿順就急急忙忙的跑過來,說是薛懷遠(yuǎn)出事了?
姜梨笑的,要不是情況緊急,葉明煜是不會讓阿順過來告訴自己的??梢姶耸乱呀?jīng)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候。
白雪看出了姜梨很是緊張,寬慰她道:“姑娘不必焦急,有司徒姑娘在,想來不會出什么事的?!?/p>
“是啊姑娘,”桐兒也跟著道:“說不準(zhǔn)今日去是薛縣丞好起來了呢,恢復(fù)了記憶?”
姜梨心中狠狠一跳,旁人認(rèn)為恢復(fù)記憶大抵是一件好事。可姜梨心知肚明,對于薛懷遠(yuǎn)來說,恢復(fù)記憶可能意味著痛苦的來臨。要是薛懷遠(yuǎn)真的恢復(fù)記憶,找回神智,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兒女皆亡,薛家不再的事實。對于一個父親來說,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此。
他會不會再次崩潰?甚至不愿意想起這一切。姜梨心如刀絞。
這般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了葉府門口。葉府的大門開著,小廝在外等候,見了姜梨,便道:“姜二小姐,您總算來了。”
聞言,姜梨更加心慌意亂,恨不得馬上就飛到薛懷遠(yuǎn)身邊。她都沒來得及和門房的人打一聲招呼,提著裙裾,便急急忙忙的往里沖。
薛懷遠(yuǎn)常住的那間屋里,外頭站著幾個人。姜梨走近,看清楚站在最外面的人正是葉明煜,道了一聲:“舅舅!”
葉明煜一愣,問:“你來得怎么這樣快?”
葉府和姜府之間雖然離得不算遠(yuǎn),但也不至于這么快就到了。姜梨道:“我讓車伕趕路來著?!避噥傅昧怂拿?,一路上行的飛快,總算是在最短的時間里到了葉府門前。
“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薛縣丞在屋里嗎?”姜梨不等葉明煜回答,便急忙追問。
知道她向來把薛懷遠(yuǎn)的事情看的很重,葉明煜嘆了口氣,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今日一早,我恰好在府里沒外出,最近這位薛縣丞很喜歡看書,雖然只是對著書發(fā)呆,我就搬了個凳子讓他在院子里曬曬太陽,看看書?!?/p>
“后來廚房來送熱湯,我就起來端個熱湯的功夫,一回頭就看見薛縣丞坐在地上,那凳子也翻到了,可能是他起身的時候沒站穩(wěn),你知道人上了年紀(jì),有時候突然起身容易頭暈。我看他一直坐在地上沒起來,生怕他磕著碰著哪兒了,趕緊上前去扶他,等一看到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他腦袋上磕著了,流了不少血。”
姜梨聽到這里,心中已經(jīng),忍不住問道:“怎么會這般嚴(yán)重?現(xiàn)在可還好?”
“我也嚇了一跳,誰知道薛老頭看著我走過來,突然問我:你是誰?阿梨,”他撓了撓頭,“當(dāng)時薛老頭的臉色,看起來真是十分嚇人。這段日子他也經(jīng)常對人問這話,不過今日的語氣實在有些怪,我也說不上具體哪里怪,反正我回答我是葉明煜,他又問我這是哪里,我說這是燕京城。然后他居然不要我扶,自己站了起來?!?/p>
姜梨道:“自己站了起來?”
“可不是?我還以為薛老頭是身子好了,現(xiàn)在不愛讓人扶??刹抛吡藘刹?,他就一頭栽倒下去。嚇得我連忙請人去請司徒大夫過來。我想著薛老頭今日奇奇怪怪的,莫要出什么事才好。司徒姑娘來得快,但是司徒姑娘來過以后,只跟我說,趕緊讓你過來一趟?!?/p>
姜梨愣愣的聽著,司徒九月如此說,必然是因為薛懷遠(yuǎn)的事情不是小事了。
正在思考的時候,司徒九月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姜梨來了么?來了就快點進(jìn)來。”
“得,在叫你了,趕緊進(jìn)去吧?!比~明煜道。
姜梨就和葉明煜一道進(jìn)了屋子。
屋子里的簾子都拉上了,大約是司徒九月讓拉上了。雖然是白日,點著燈火,倒也明亮,有安神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姜梨走到里側(cè),床邊,司徒九月坐著,身邊站著的竟是海棠。海棠低著頭,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姜梨的心里“咯噔”一下,事情到了如今,若是薛懷遠(yuǎn)有什么三長兩短,她只怕實在不知如何堅持下去了。
她朝薛懷遠(yuǎn)看去。
薛懷遠(yuǎn)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頭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過。司徒九月正低頭收拾著自己的藥箱,姜梨忍不住道:“九月姑娘……”
“他可能恢復(fù)記憶了。”司徒九月頭也不抬的道。
姜梨的手一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后,她才道:“?!?。全部么?”
“也許?!彼就骄旁抡酒鹕恚鎸χ?,她淡道:“即便不是全部,應(yīng)該也想起了大部分,他所認(rèn)為很重要的事?!?/p>
姜梨定了定神,又問:“可他現(xiàn)在為何昏睡不醒?”
“正因為想起了大部分過去,那些記憶里應(yīng)當(dāng)不算什么特別美好的記憶?!彼就骄旁抡f的很是平靜,“據(jù)我所知,這位薛縣丞的過去,過的可謂是十足凄慘了。正因為他恢復(fù)記憶后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痛苦的事,一時之間無法承擔(dān),才會昏睡過去。你可以將這種行為所為是他本能的逃避。不過我之前已經(jīng)與你說過了,這種情況是很可能的?!?/p>
姜梨垂眸,“我知道。”她又輕聲問,“薛縣丞什么時候才會醒來?”
“不好說,這得看他逃避到什么時候?!彼就骄旁掳阉幭浔吃谏砩希安灰J(rèn)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事。任何一個再勇敢再冷血的人,乍然恢復(fù)記憶,尤其是這種不好的記憶,是一定會經(jīng)過掙扎的。等他漸漸接受了事實,愿意醒來的時候,自然就會醒來。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十日。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當(dāng)然也能施針讓他立刻醒來,但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去面對這種現(xiàn)實,對他來說也會很痛苦。你準(zhǔn)備怎么做呢?”
迎著司徒九月的目光,姜梨扯了一下嘴角,卻最終沒能笑出來,她道:“不必了,讓他慢慢接受,慢慢醒來吧?!?/p>
她自己尚且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能走出來,接受過去的事實,父親那么疼愛她和薛昭,受到的傷害比她還要深百倍千倍,她怎么忍心讓加深父親的痛苦?
葉明煜嘆了口氣,道:“這薛縣丞一輩子,也真是坎坷,看著讓人心里怪難過的?!?/p>
“不論如何,等他醒來后,要面對的就是清醒的人生了?!彼就骄旁碌恼Z氣里,似乎也含了一些淡淡的惆悵,她道:“其實過去的日子未嘗不好,世人眼中的瘋子,倒比其他人活的快活一些?!?/p>
她自己是漠蘭公主,當(dāng)年經(jīng)過動亂,想來也曉得要清醒的面對現(xiàn)實,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薛懷遠(yuǎn)大概能讓她感同身受。
“我想留在這里?!焙L牡穆曇暨€有些哽咽,“老爺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要是得知了薛家發(fā)生的事,一定很難過。我想陪在老爺身邊,至少告訴老爺,薛家并不是全無人。我也想把小姐的委屈告訴老爺,叫老爺曉得,當(dāng)年小姐并非是別人嘴里那般不堪?!?/p>
姜梨看向司徒九月,司徒九月聳了聳肩,道:“這是你就回來的人,當(dāng)然是你說了算,不必看我?!?/p>
姜梨想了想,就對海棠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這里吧。照顧著薛縣丞也好,只是平日里就不要出去了。省的被人瞧見?!?/p>
海棠點了點頭:“好?!?/p>
姜梨走這么一趟,原本以為薛懷遠(yuǎn)出了什么意外,沒料到最后竟是得知了薛懷遠(yuǎn)恢復(fù)了記憶一事,一時間心中悲喜難言。
等她又在薛懷遠(yuǎn)的床邊看了一會兒,走出屋去,看見司徒九月早就在屋外等候她了。姜梨上前一步,司徒九月便道:“等薛懷遠(yuǎn)恢復(fù)記憶后,你打算告訴她你準(zhǔn)備提薛芳菲報仇的事么?”
姜梨實話實說道:“我不知道?!?/p>
“哦?”司徒九月不解。
“倘若告訴他,他也許會覺得,自己子女的仇還要別人幫忙才能報仇,也許心中會更難過。但倘若不告訴他……他應(yīng)該知道真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