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至
有關于季淑然的流言,在街頭巷尾傳的沸沸揚揚,不過姜元柏派出去的人,到最后也沒能查出來究竟是誰說出去的。此事似乎成了一個懸案,結(jié)局卻是真真實實的,姜家的聲譽受到了眼中的影響。至少在朝堂之上,彈劾姜元柏治家不嚴的折子數(shù)不勝數(shù)。
右相一派的人趁機在外散播對姜元柏各種不利的傳言,這個時候,越是澄清反而越是陷于流言中心。姜元柏干脆稱病不上朝,沉默了許多。姜元平也被連累了不少,姜府氣氛并不是很好。
在這樣復雜的境況下,燕京城這個冬天的冬至,悄無聲息的來了。
冬至日,雪下得極大。桐兒站在院子門口,道:“青城山還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呢,真好看。”
北地人們司空見慣的景象,到桐兒眼里卻是十分新奇。畢竟兩人在寺廟住了多年,極少見這般銀裝素裹的畫面。桐兒問姜梨:“姑娘,今日還要去葉府么?”
“去?!苯嫘Φ溃骸安贿^在這之前,先去別的地方吧?!?/p>
“別的地方?”桐兒不解。
姜梨笑了笑,沒有回答。
外頭雪下得極大,便是平日里經(jīng)常出來擺攤的小販,今日也沒有再出來擺攤。街上空蕩蕩的,連行人都十分稀少。厚厚的雪地上,只有馬車行駛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子,以及凌亂的馬蹄形狀。
姜梨出府的時候,門房的小廝動了動嘴唇,最后還是沒敢勸阻。誰都知道如今大房里二小姐說了算,老夫人都允許二小姐隨意進出不必稟報,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莫非還要攔著不成?
出府出去的很順利,姜梨去了白鷺灣的煙雨閣——薛昭長眠的地方。
桐兒和白雪對這個地方仍有印象,上次回桐鄉(xiāng)之前,姜梨曾來過一次。聽聞煙雨閣看煙雨最好,上次也是下了雨的。如今可沒有下雨,莫非煙雨閣的雪景不錯?所以今日姜梨趁著興致才會前去?
姜梨讓丫鬟們在院子外頭等,自己進了煙雨閣后院,桃樹下,薛昭的墳冢仍舊安靜的躺著。幾乎要被白雪覆蓋了趕緊,若非還有露在外面的半截碑文,只怕根本無跡可尋。
自姜梨回桐鄉(xiāng)后,這地方仍舊沒有一人祭拜過。姜梨眼睜睜的瞧著,不由得心頭一酸。將薛昭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里,令她難受極了。
她彎下腰,從旁邊尋了一把破舊的掃帚,將墓前的積雪掃干凈,掃出一小片空地來。又拿籃子里的抹布將石碑仔細的擦拭一遍,才拿出香火供果擺在騰出來的空地上。
就算如今她可以隨意出府,卻也不能隨意的來到煙雨閣。葉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薛昭可與姜二小姐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若是被人瞧見,關聯(lián)前些日子替薛懷遠打官司一事,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但冬至日,過去的日子,總是薛昭、她以及薛懷遠三個人一起在屋里過。薛昭會烤起上山打獵獵來的鹿肉,薛懷遠會允許他們在那一日喝酒。于是火爐上煨著清冽的梅酒,薛昭手舞足蹈的說他的江湖夢,而她附和兩句,薛懷遠就在一邊縱容的笑。
物是人非,仍舊是冬日,人卻死的死,散的散,瘋的瘋。姜梨現(xiàn)在還不能把薛懷遠帶到薛昭墓前,她只能一個人來。
她坐在墓前,將油紙包包好的鹿肉放好,給薛昭倒了一杯梅酒,如同過去的那些年一般。
又坐了一會兒,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雪粒,轉(zhuǎn)身離開。
桐兒和白雪在外面都等的渾身發(fā)冷了,好容易看姜梨出來,也沒有詢問姜梨來時提的竹籃去了什么地方,只道:“回去了嗎?”
姜梨點頭。
“那走吧。這天兒外頭可真不能待久了?!蓖﹥喊雅癄t塞到姜梨手里,扶著姜梨上了馬車。
接下來,姜梨去了葉府。
葉府里,葉明煜帶著他的江湖兄弟們正在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門房來報姜梨來了的時候,葉明煜一時慌了神,滿屋子狼藉,如何能見人?還是葉世杰見狀,搖了搖頭,自己起身先去見姜梨了。
姜梨在屋里沒瞧見葉明煜,葉世杰一個人前來,就問:“舅舅怎么不在?”
“喝了酒,知道你來了,正在換衣裳。”葉世杰有些頭疼。聽著屋里傳來吆喝行酒令的聲音,再看葉世杰的無奈的神色,姜梨心中了然。葉明煜本就是個粗獷性子,葉世杰卻極為克制。如今葉明煜把江湖都搬到府里來了,對于葉世杰來說,自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姜梨瞧了瞧后面,笑道:“舅舅生性豁達,你也多擔待了?!?/p>
“我知道?!比~世杰回答,“三叔歷來如此。”他看向姜梨:“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今日冬至,過來看看你們?!苯孀尠籽┠贸鎏崆白龊玫狞c心,“順便送點糕餅給你們?!?/p>
葉世杰接過來,心中涌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姜梨的神情很溫和,態(tài)度十分自然,仿佛對待家人一般。家人二字映在腦中時,葉世杰一個激靈,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似的。
正當他有些怔忪的時候,葉明煜換好衣裳出來了。想來他之前與兄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應當正是酒酣耳熱,雖然換過衣裳,仍有酒氣。好在還算清醒,看見姜梨,道:“阿梨,你來了?。∵M去坐坐?”
“舅舅還有客人,我就不多呆了?!苯嬉残?,她一個姑娘家,這里全都是壯士的漢子,她是無所謂,怕是這些漢子會不自在。
“我拿了些東西給你們,順便看看薛縣丞?!苯嫘Φ溃骸翱催^之后就走。”
“怎么……”葉明煜還要勸,被葉世杰打斷了,葉世杰道:“好,今日的確也不方便你在此,等改日府上沒什么外人的時候,你再過來?!?/p>
他把“沒什么外人”幾個字咬的很重,看了一眼葉明煜。
葉明煜自知理虧的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哈哈道:“那什么,那快去看薛縣丞吧?這幾日司徒小姑娘來給扎了幾次針,老爺子身體好多了,每日能吃一滿碗飯,精神不錯!”
邊說邊帶著姜梨去了薛懷遠的院子。
薛懷遠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人做皮影戲,大約是葉明煜特意為他尋來的小玩意兒,他看的十分起勁,不時開心的笑起來。姜梨眼見著,不由得有些失望。
并沒有神志清醒的痕跡。
葉世杰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你也不必太過心急,司徒姑娘說過,薛縣丞這病不好治,得徐徐圖之。而且如三叔說的,這幾日薛縣丞的身子好了很多。剛從桐鄉(xiāng)來燕京的時候,尚且虛弱至極。如今已經(jīng)幾乎全部養(yǎng)好了?!?/p>
姜梨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搖頭道:“是我太心急了?!?/p>
“知道。”葉明煜撓了撓頭,“你把薛老頭兒看的比你爹還重,當然為他上心了。要不等薛老頭好了以后,你認他做個義父吧。你為他付出這么多,他也不會拒絕的。至于你爹那頭,你也不用擔心,我去說!”說罷又恨恨道:“季淑然那事兒我還沒找他算賬,當年之事,紅口白牙全憑季淑然一人說了,把我葉家人置于何地?”
說起這事兒,葉明煜又是咬牙切齒。
季淑然當年的事情傳出來后,葉明煜和葉世杰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毫無疑問,將姜元柏狠狠大罵了一通。要不是季淑然已經(jīng)死了,還得登門找季家人要個說法。最后還是姜梨出面,才把葉明煜給安撫了下來。
不過曉得姜梨受了這么多委屈,葉明煜也就更不待見姜家了,甚至還生出了想讓姜梨脫離姜家回到葉家的想法,最后還是被理智些的葉世杰給攔住了。
“義父?”姜梨心中一動。她從未想到過這一茬,但葉明煜行走江湖,平日里拜個靶子認個干爹之事屢見不鮮,因此早已習以為常。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葉明煜也是隨口一說,姜梨卻是暗暗記了下來。她對薛懷遠太過上心,日后難免令人閑話,但說起是自己義父,似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過在這之前,除非先讓薛懷遠恢復神智,否則就算姜家人再如何對自己心懷愧疚,也不會讓姜梨認一個毫無神智之人做義父的。
想到這一點,前路似乎又多了一個新的方向,姜梨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再和葉明煜二人說話的時候,笑意也更真切了些。
葉世杰隱隱察覺到姜梨態(tài)度的變化,卻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只是看著姜梨笑靨如花,難得不曾有心機籌謀的輕松模樣,頓了頓,還是把到嘴的疑問咽了下去。
一直到離開葉府,姜梨的心情都是十分不錯的。
白雪問:“姑娘,現(xiàn)在回府么?”
“回去吧?!苯婵戳丝刺?。其實時間還早,本來應該會在葉府呆久一些的,但因為葉明煜的兄弟客人們都在,姜梨不方便,便就先離開了。這會兒雪還未停,呆在外面也實在太冷,既然沒什么事,不如就先回去。
桐兒高興的應了一聲,想著回去芳菲苑簇擁著暖融融的火爐,比在外面挨凍強得多。幾人正要上馬車,忽然聽得身后傳來一個熱切的聲音:“姜二姑娘?”
姜梨回頭一看,便見居然是不久前見到的聞人遙和司徒九月二人。叫住姜梨的,正是聞人遙。
一見到姜梨,聞人遙便湊了上來,笑瞇瞇的道:“姜二姑娘這是剛從葉府出來?”
姜梨點頭,對司徒九月道:“司徒姑娘是要去葉府為薛縣丞施診么?”
“不?!彼就骄旁禄卮鸬溃骸敖觳槐蒯樉??!?/p>
姜梨笑道:“原是我錯了,二位這是要去哪?”與司徒九月在葉府門前相遇,姜梨還真以為司徒九月是來給薛懷遠治病的,沒料到不是。
她只是順口這么一問,并未真正的想知道答案。畢竟司徒九月聞人遙和姬蘅的關系匪淺,他們要去做什么事,姜梨并不關心,也關心不得。
誰知道聞人遙立刻答道:“我們要去國公府。”
司徒九月白了聞人遙一眼,大約覺得他這沒心沒肺的態(tài)度實在令人難以高興。姜梨也是詫異了一瞬,隨即便道:“如此,那便不耽誤你們了?!彼齻?cè)身讓開,想讓司徒九月和聞人遙先走。
誰知聞人遙一張俊秀的臉上,笑容分外熱情,他道:“不耽誤不耽誤,我們?nèi)仓皇侨ゴT。今日不是冬至嘛,過去蹭飯而已。姜二姑娘這是要回去吧?時候這么早,不如一起去國公府用飯?”
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