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本座的老龍呀

他這么一說，墨燃也不禁贊同。

師尊說的沒錯(cuò)。

假勾陳身上有一種微弱的氣息，墨燃原本以為是自己的錯(cuò)覺，但是既然楚晚寧也感覺到了，那是錯(cuò)覺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死尸的氣息。

——這個(gè)勾陳上宮非但不是本人，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也就是說，幕后之手只拿了具尸體，替自己當(dāng)傀儡，偽裝成萬兵之神。他甚至都沒有親自露面。

正思索著，忽然一聲低低惻笑從金成池那邊傳了出來。

緊接著，一具煞白軀體猶如利箭嗖的一聲騰水而出，那個(gè)假冒的勾陳上宮躍于空中，但他的形容舉止此刻變得極為可怖，渾身的皮膚都皺縮在一起，好像蛇在蛻皮，蠶在破繭。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楚宗師，你果然名不虛傳?！?/p>

假勾陳懸在粼粼湖水之上，猶如畫皮剝落的面孔似乎是擰出了個(gè)近乎扭曲的笑容。

“像你這般的人物，當(dāng)年儒風(fēng)門，怎么就沒能把你留??？”

楚晚寧冷聲道：“閣下究竟是誰？”

“你不必只曉我是誰。”假勾陳說，“我也不會(huì)讓你知道我是誰。你就當(dāng)我是個(gè)早該死了的人，從地獄里頭又爬了出來，要找你們這些正人君子索命罷！”

望月森然道：“后生無恥！摘心柳已毀，以你靈力，若沒有了神木之力，斷不可能再施禁術(shù)，也無法為非作歹！”

假勾陳冷笑道：“你這老泥鰍，死都快死了，還來壞我大事。這里哪里還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滾！”

楚晚寧忽然道：“閣下白子一枚，難道就有說話的份了嗎？”

所謂“白子”，顧名思義，說的是珍瓏棋局里面最為特殊的一種棋子。

當(dāng)施術(shù)者找到一具新死的尸體，往尸身內(nèi)灌入自己的一部分靈魂之后，那部分靈魂就會(huì)與尸體融合，形成一枚潔白如玉的“白子”。

“白子”和普通純粹聽令的“黑子”不同，換句話說，白子其實(shí)是施術(shù)者的替身，除了法力不及本體之外，可以思考，可以自主行動(dòng)，而他們的所見所聞，也都可以和本體共情。

假勾陳身份被揭露，竟是撫掌大笑：“好、好！好?。　?/p>

這三聲“好”過后，假勾陳面目愈發(fā)稀爛歪扭，看來似乎是本體的法術(shù)將盡，無法維持白子的行動(dòng)，漸漸露出了所占尸身的原形。

“楚晚寧，你莫要自以為是。你以為今日阻止了我便有用了？即便摘心柳被毀，我的本體還可以去尋別的靈力之源。反倒是你?！?/p>

他說著，逐漸混濁的眼睛忽然不懷好意地掠過楚晚寧，落到了墨燃身上。

陡然心驚！

假勾陳頗為嘲諷，一字一句道：“你若以為這世上通曉三大禁術(shù)的人，只有我一個(gè)，那么恐怕，你是活不了太久了?！?/p>

楚晚寧長眉低擰，厲聲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假勾陳卻忽然不說話了，須臾凝頓，他忽然周身爆裂，散作腥臭碎片，一枚瑩白如玉的棋子從他體內(nèi)爆出，在半空中逆光打了幾個(gè)旋兒，咕咚落入了金成池的細(xì)碎浪濤中。

看來是身在暗處的那個(gè)假勾陳的本體，終于在失去摘心柳的襄助后，徹底靈力殆盡了。

與此同時(shí)，幾乎同樣是靠著摘心柳靈力存活的望月踉蹌兩步，撲通一聲跌回了地面，低聲道：“啊……”

薛蒙驚道：“望月！”

墨燃亦道：“望月！”

四個(gè)人都來到老蛟身邊，望月已到油盡燈枯時(shí)，嘴唇了無血色。他看了看他們，喉嚨喑啞如同日暮昏鴉。

“你們、千萬……千萬不要去信方才那人的胡言亂語。他講的話，假的、假的遠(yuǎn)比真的多……”

師昧眉宇間滿含關(guān)切與悲哀，溫聲道：“前輩不要再說話了，我來替你療傷?！?/p>

“不、不必了。你師父都做不到的事……你……你更是……”望月劇烈咳嗽了好幾聲，然后喘息道，“這些年，來金成池求劍者甚多。然而……自奸邪入池后，摘心柳不愿將主人遺留的神物為他所用，毀去數(shù)萬兵刃。唯一留下的……就是……就是與它實(shí)力相當(dāng)?shù)囊话蚜?，一把、一把上神佩劍……?/p>

提到此一節(jié)，薛蒙的神色更加黯淡，抿著嘴唇，沉默不言。

“柳藤……柳藤歸了這位小道長?！蓖驴粗?，“當(dāng)時(shí)在湖邊，我對(duì)你說，昔日為惡，我亦不能阻。只望你今后向善……但其實(shí)……其實(shí)遵從主人心愿，神武最終，只該是心善之人放配擁有。所以，我希望你能……你能夠……”

墨燃見他說話已是十分費(fèi)力，便止住了他的話頭，說道：“前輩放心，我明白?！?/p>

蛟人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

他仰望著天空，嘴唇微微顫抖。

“人說金成池求劍，水下精怪，都會(huì)……會(huì)提出些要求。昔日那些要求，曾大半……都是為了測試來者的品性，然而偶也有例外……”

望月的聲音漸漸輕弱，眼底似有萬年歲月如走馬燈，穿流凋敝而去。

“我遵主人約定，自他離去后，鎮(zhèn)守金成湖，不得離開……豈料這一守，就是數(shù)百萬年……幼時(shí)瞧見的山河風(fēng)光……這余生……竟是……竟是再也不曾……親見……”

他緩緩轉(zhuǎn)頭，祈求般瞧著墨燃，老眼中閃著些溫亮濕潤的光澤。

就在那一瞬間，墨燃忽然便知道了他將要說什么。

果然，望月輕輕道：“小道長，山腰的梅花終年明艷，我小時(shí)候，曾喜歡得緊，你既得了神武，可愿……你可愿……”

墨燃剛想說，好，我替你去折來。

可是甚至連好都來不及說出口，望月那雙金棕色眼眸里的光亮，便突然熄滅。

江南無所有，聊贈(zèng)一枝春。

遠(yuǎn)處雪山巍峨，湖面金光燦爛，一輪旭日紅光鋪入池中，在翻涌的浪花中，碎成點(diǎn)點(diǎn)凄艷紅色。

望月歸寂。

他曾是創(chuàng)世時(shí)的第一批巨龍，曾經(jīng)驚天動(dòng)地，呼風(fēng)喚雨，也曾俯首臣服，載君遨游。人都道他是身有咒印，不得背棄舊主。卻不知他敬勾陳，為此一諾萬年。

茫茫人世間，記得創(chuàng)世之事的生靈，已經(jīng)寥寥無幾。而望月卻知道，真正的勾陳上宮雖為魔族混血，但母親卻是被魔尊強(qiáng)迫，并非情愿。勾陳痛恨魔族，歸于伏羲麾下，并以自身霸道魔血，為伏羲打造了天地間第一柄利劍。襄助伏羲蕩平魔寇，一掃九州。

然而，天地統(tǒng)一后，伏羲卻因勾陳上宮的一半魔血，而對(duì)他心存芥蒂猜疑。勾陳上宮并不糊涂，百年后，他自請(qǐng)離開神界，來到凡間。

一路上，他看到眾生疾苦，兵刃殺伐，自覺不該將“劍”創(chuàng)造而生，悔恨良多。于是他收羅了自己遺落人間的諸多兵器，在金成湖封存于武庫，栽下摘心柳，并告訴湖中生靈，但凡求劍之人，必須心存仁善，方配擁有神武。

而如今，勾陳不復(fù)，望月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