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死生之巔】帝君長門怨
但是等到夜半,楚晚寧仍沒有來。
踏仙君先是躁郁,后轉(zhuǎn)陰沉,繼而又成了擔(dān)憂。
黑色的華袍曳過金磚地面,他來回踱步,忍不住想,楚晚寧是怎么了?
時空生死門撕破,無論要問真相還是試圖阻止,都應(yīng)該來巫山殿找他。依照北斗仙尊的性子,哪怕缺胳膊少腿都會來尋他麻煩。
為什么不來?
病了?——不可能,那家伙病了也一定會來。
不知道?——之前或許不知道,但兩界打通天地變色,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
驀地站住,黑影在微弱的燭火下顯得嶙峋森然,極為可怖。
難不成是死了?
這個念頭未及深想,指甲就已沒入掌心。踏仙君咬著牙,渾身肌肉都在細(xì)密地發(fā)顫。
八年巫山殿為伴,兩年尸骨相依。他跟楚晚寧一起消磨了生命里大部分的時光。以至于后來他重返人世,看到楚晚寧連骨灰都不剩下,他竟瘋的變本加厲。
對于師昧的逝去,他能接受,只是竭盡全力地希望能夠?qū)⒅畯?fù)生。
但他根本接受不了楚晚寧的死。
夜幕更沉,他唯一留的那盞燭火快燒盡了,燈花淌成潭影,他的飛蛾還沒有來。
心中那種怖懼越來越深,猶如滴落宣紙的墨漬在不斷暈染。他兀鷲般來來回回盤旋,反反復(fù)復(fù)游走。
最后他脫力般在軟榻上坐落。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聽到屋頂上一聲微不可察的細(xì)響。
踏仙君猛地起身,光和熱似乎瞬間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他眼神亮的驚人,又帶著仇恨。
如果這時候給他一面鏡子照一照,他就該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情和彈唱著長門怨的陳阿嬌也差不多了——都是那種,坐等右等君不來,惱恨洶涌的怨婦模樣。
他咬牙切齒,甚至不等對方先動手,就一腳踹開殿門于暴雨滂沱中掠上屋頂。
“楚晚寧!”
瘋子般不可理喻。
“他死了你至于這么一蹶不振?他死了你是不是連你心心念念的人間都不想管了?”
人還沒看清刀就劈上去,雨幕中鏗鏘拆了三四招,盡是金屬武器碰撞的硬冷聲響。
“不是說眾生為首己為末嗎?!消沉到現(xiàn)在才來與本座一決勝負(fù),什么晚夜玉衡北斗仙尊,也就這么點(diǎn)出息!”
對方說話了,嗓音在暴雨中顯得很模糊:“什么亂七八糟的……”
踏仙君瞇起眼睛。
他立刻聽出這個聲音并非是楚晚寧的,這讓他的怒火中忽地閃過一絲清明,當(dāng)對方再將利刃朝自己斬殺而來時,他眼神陡冷,不歸碧光驟起,手起刀落。
只聽得“錚”的一聲響,對方的武器自始至終沒有亮起過神武光華,就在不歸暴虐的攻勢下斷作兩截,鏘郎落在瓦檐上。
“……誰家的混賬東西?”認(rèn)錯人之后的踏仙君愈發(fā)暴躁,“連把像樣的兵刃都沒有,也敢來暗殺本座。”
刷地抬手將陌刀指向那人頭頂,字句幽寒:“抬臉?!?/p>
“……”
那人慢慢抬起頭來。
驚雷在瞬間裂空,映亮了他蒼白的面龐。
踏仙君鼻梁上皺,神情極其危險:“又是你?”
薛蒙起身,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踏仙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瞧見濕潤屋脊上閃著光澤的兩截龍城斷刃,心中慢慢明白過來。
他瞇起眼睛,從睫毛縫里看著淋得透濕的青年。
“看來不應(yīng)該說‘又’是你。”踏仙君森森然道,“而應(yīng)該說……是你啊,本座的好弟弟?!?/p>
雷霆滾過,鼓膜似要被碾碎。
薛蒙閉上眼睛。
“第一次與本座過招吧?!碧は删溃罢媸侵赡塾痔煺娴臍q月。比后來的你可愛了不知多少。”
“……你還我……”薛蒙一開口,嗓音就哽咽了,但他仍道,“你還我爹娘性命?!?/p>
“這話你前世已經(jīng)跟本座說過一遍了。”
驀地睜眼,暴怒與痛楚并生:“你還我哥性命!”
這回踏仙君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冷笑道:“當(dāng)宗師就是好啊,一個兩個的,都惦念著他呢?!?/p>
“……”
“可他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他就是我的轉(zhuǎn)生?前世的所有罪孽與仇恨他全都記得?!毖劾锿钢?,齒臼鋒利,“他就是個騙子!”
薛蒙與踏仙君在屋脊上對峙著,猶如兩座黑魆魆的角獸。
踏仙君越說越不忿,神情因此也愈發(fā)扭曲:“他那個混賬,騙著現(xiàn)世安穩(wěn),騙著兄友弟恭,騙著親朋環(huán)繞,騙了個墨宗師的好名聲——他早該死。他與本座有什么不同?”
薛蒙咬牙切齒道:“你們根本不一樣?!?/p>
“哈!可笑!”
雨水順著瓦縫匯成江潮自他們腳下湍急洶涌:“什么不一樣?有什么不一樣?你以為他多干凈?浸在雨里一百年都洗不掉他的臟!”
薛蒙的長睫毛都被雨水浸濕了:“他和你是兩個人?。 ?/p>
“去你媽的兩個人?!碧は删p描淡寫又無比惡毒的,“你就裝瞎吧?!?/p>
王夫人新喪,聽到這樣的句子自是極為刺耳,薛蒙怒喝著燃起掌中火,法咒向帝君劈落。
十年后的薛蒙都不是踏仙君的對手,又何況眼前這個崽子。
踏仙君面無表情地避過去,那靈火連他的頭發(fā)絲都沒有擦到,反倒是他一抬手,將薛蒙未及收回的胳膊一把扼住,一雙黑紫色的眼珠慢慢下睨。
“檐角之下的那兩位,立刻給本座滾出來。要是你們不動彈,當(dāng)心本座捏碎這小雛鳥的爪子。”
梅含雪兄弟二人翻上角檐,一人抱琴,一人持劍。
踏仙君并不意外地掃了他們倆一眼,冷笑道:“你們的人生還真是有趣。無論哪個塵世,都毫無條件地和薛蒙站在一起。”
當(dāng)大哥的沒說話,而弟弟梅含雪則笑吟吟地:“不然呢?帝君陛下難道以為誰都與您一樣,恩將仇報,冷血薄情?”
這句話多少觸到了踏仙君的痛處,楚晚寧的臉、薛正雍的臉、王初晴的臉在他面前一一閃過。
恩將仇報……冷血薄情……
他沉默片刻,在大雨之中擠出一絲冷嘲:“兩位還真是不怕死?!?/p>
手臂青筋一暴,反揪住薛蒙的發(fā)髻,踏仙君接著道:“薛蒙好歹是北斗仙尊一力親保的師弟。你二位與本座毫無瓜葛,就不怕本座將你們都剁餡兒了。”
提到楚晚寧,薛蒙愈發(fā)暴怒:“你還有臉提師尊?你這個孽畜!禽獸!”
“本座怎么不敢提他?”
踏仙君說著,單手把薛蒙提起來,逼視著薛蒙淋得透濕的臉。
他驀地想起那些屬于墨宗師的零星記憶,想起飛花島的月色,無常鎮(zhèn)的夜雨,甚至想起妙音池的水霧……忽然嫉妒如野草橫生。
他幽寒森冷道:“你倒說說,本座有什么不能提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