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胡子老頭將碗緩緩端起,賭場里安靜下來,似乎只能聽到骰子在銅碗里碰撞的聲音。
禾晏微微出神。
她賭錢的技術(shù),實(shí)在是很爛。至少在她回到京城之前,在她嫁入許家之前,一如既往地差。新婚不久后,也曾作為許大奶奶在各種宴會上和別家夫人打葉子牌,每次都輸?shù)膽K烈。那時候許之恒總是笑道:“你呀,怎么這般傻?”
那是他難得對她露出促狹的時刻,她以為她捕捉到了這個清俊男子的溫柔和親密,她很高興,也曾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技藝,在下次宴會上給許之恒長臉。
可惜的是,沒等她認(rèn)真學(xué)好葉子牌,她就瞎了。
無論是家宴還是外宴,許家都不可能讓個瞎子代表大房的女主人。她不再出門,可府里實(shí)在無聊的發(fā)悶,她又看不見,便只能學(xué)著聽聲音。
她想要做個行動自如的瞎子,即使看不見亦不必別人幫忙,她一向好強(qiáng),便重新練起。先聽聲音,學(xué)會聽聲辨形,再慢慢起來行動,等行動的差不多的時候,便可以拿府里的樹枝做劍,偷偷比劃。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學(xué)會了聽骰子的聲音。
骰子比葉子牌簡單多了,禾晏覺得。越是精巧的東西越考驗(yàn)耳力,她就這樣聽,骰子落下每一面些微的差別,她晃動竹筒里的骰子,倒在桌上,心里默念著數(shù)字,再拿手指試探的摩挲過。一開始總是出錯,有一次她默念完畢后,摸到骰子后,終于露出笑容。
她成功了。
許家的下人偷偷議論她,說大奶奶瞎了后就瘋了,成日拿個竹筒在屋子里搖晃??伤麄儩u漸地發(fā)現(xiàn),禾晏即便不要人幫忙,也可以衣食住行。她能準(zhǔn)確的憑借聲音分辨每一個許家的下人,知道每一件器具擺放的位置。
若不是知道她真的看不見,她簡直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
許之恒夸她厲害,握著她的手稱贊她,禾晏很高興,高興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但總覺得,或許不該是這樣的。
現(xiàn)在想來,她那個時候耳力已經(jīng)練得出神入化,大概也聽出來了許之恒同她說話時候的冷淡和敷衍,只是情感令她下意識的回避了這個念頭。
禾晏垂眸,到底是……當(dāng)局者迷。
搖骰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砰”的一聲,碗倒扣在桌上。
一粒,兩粒,兩粒骰子都落定。
眾人看向禾晏,禾晏閉著眼睛,仿佛回到了在許家的日子,她就坐在桌前,獨(dú)自搖晃著,獨(dú)自揭開,獨(dú)自拿手去摩挲過骰子的每一面。
企圖在黑暗里抓住那一點(diǎn)光明。
“2,5?!彼犻_眼,道。
倒扣的碗筷被揭開,兩粒骰子赤裸裸的落在眾人眼前。
先是安靜,半晌,有人輕輕的驚呼一聲,接著,驚呼聲此起彼伏。離禾晏最近的一個錦衣公子哥兒抓著禾晏的手臂,大呼道:“高人,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師父了!請受徒兒一拜!”
禾晏無奈的將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扳開。
長胡子的老頭兒笑容微僵,不過須臾,便撫須笑道:“公子好技藝,這些銀子,都是公子的了。”頓了頓,他又道:“敢問公子尊敬大名,可否賞臉與小老兒喝杯茶再走?”
禾晏將那些銀票珠寶通通揣進(jìn)自己懷中,婉言謝絕:“無名小子,不足掛齒。今日實(shí)在太晚,茶的話,改日再喝吧。”說完,便越過眾人,極快的走出樂通莊。
賭坊里的人繼續(xù)驚嘆著方才的賭局,繼續(xù)的繼續(xù),長胡子老頭兒笑容不變,轉(zhuǎn)身走到了樓上。有人在他面前低頭,他道:“跟著他!”
另一頭,面色陰鶩的大漢按了按手指,沖身后的家丁一揮手,跟著走出了樂通莊。
“贏了我的銀子就想跑?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