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家在沒出飛鴻將軍這個武將時,和大魏所有的勛貴家族一樣,甚至瀕臨沒落。十九年前,禾家妯娌二人同時分娩,禾家大奶奶生下禾如非,禾家二奶奶生下禾晏。
爵位是該落在禾如非身上的,可禾如非生來體弱,大夫斷言活不過三歲。禾如非死去,禾家的爵位被收回,整個家族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禾家人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讓禾晏代替禾如非,禾如非則謊稱是禾晏,天生體弱被送到廟里長養(yǎng)。
禾晏就頂著禾如非的身份長大,她雖生在二房,卻長在大房。她自小就當自己是男孩子,喜歡練武,十四歲時,背著家人投了撫越軍的名,漸漸在戰(zhàn)役中聲名鵲起,甚至親得陛下嘉封,賜號飛鴻將軍,得到了機會進宮面圣。
也就是這個時候,送到廟里“養(yǎng)病”的禾如非歸來了。
禾如非沒死,甚至平平安安活到了十八歲。看上去身姿敏捷,康健俊美。于是一切歸回原位。
禾如非見了陛下,成了飛鴻將軍,禾晏還是禾晏。一切幷沒有想像的那么困難,為了預(yù)防今日出現(xiàn)的情況,禾家早就規(guī)定,禾晏過去面具示人,沒有人見過禾如非的長相。而禾晏,被禾家人安排著,嫁給了當今翰林學(xué)士,青年才俊許之恒。
許之恒英俊溫柔,體貼有禮,婆母亦是寬厚,從不苛待,對女子來說,當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姻緣。禾晏也曾這么以為,直到今日。溫情的假面被撕開,血淋淋的真相,比她在戰(zhàn)場上遇到過最難的戰(zhàn)役還要令人心涼。
“當初那碗毒瞎你的湯藥,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吩咐送來。只有死人才會守住秘密,你活著——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威脅!”
“你服藥的時候,大少爺他就在隔壁的房間看著呢?!?/p>
“你死了,禾家和許家只會松一口氣,這只怪你自己。”
禾晏揚聲大笑。
怪她?
怪她什么?
怪她不該為了家族利益頂替禾如非的身份?怪她不該癡迷武藝學(xué)成投軍?怪她不該在戰(zhàn)場上蹈鋒飲血,殺敵致果?還是怪她不該親得陛下御封飛鴻將軍,讓禾如非領(lǐng)了她的功勛?
怪她,怪她是個女子。因為是個女子,便不可用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建功立業(yè)。因為是個女子,便活該為禾家,為禾家的男子鋪路犧牲。說到底,她高估了禾家的人性,低估了禾家的自私。
而許之恒……她應(yīng)該早就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很好。
“你笑什么?”賀宛如皺眉問道。
“我笑你,”禾晏朝著她的方向,一字一頓道:“我笑你可笑。我因秘密而死,你以為你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活的了嗎?”
賀宛如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嘴硬,來人——”
迅速出現(xiàn)的護衛(wèi)將禾晏團團圍住。
“殺了她!”
柳枝,是可以成為兵器的。柔且韌,如同女子的手。分明是輕飄飄的枝丫,上面還帶著新生的嫩芽,就像是繡著花的寶劍,便能將對手的刀拂開。
賀宛如也是聽過飛鴻將軍的名號的,她知那女子驍勇善戰(zhàn),不似平凡姑娘,可只有親眼見到,才知道傳言不假。
禾晏已經(jīng)瞎了,可她還能以一當十,一腳踢開面前的護衛(wèi),仿佛要從這陰森的宅院中突破重圍,駕馬歸去,無人可攔。
可是倏而,她就如中箭的大雁,從半空中跌落,吐出的血濺在草叢里,如星星點點野花。
那杯茶……小蝶遞給她的那杯茶。
她失去了視力,現(xiàn)在連五感都失去了,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困獸之斗。
他們?yōu)榱藲⒌羲?,還真是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一群蠢貨,趁現(xiàn)在!”賀宛如急道。
禾晏想抬頭,“啪”的一聲,膝蓋傳來劇痛,身后的人重重擊打在她的腿上,她雙腿一軟,險險要跪,可下一刻,背上又挨了一拳。
拳頭七零八落的落下來,雨點般砸在她身上,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們不會用刀劍傷她,不會在她身上留下證據(jù)的痕跡。
有人扯著她的頭發(fā)把她往池塘邊上拖,將她的腦袋粗暴的摁了下去,冰涼的水沒過眼睛、鼻子、嘴巴,沒過脖頸,禾晏再也說不出話來。身體沉沉的下墜,可她掙扎著向上看,水面離她越來越遠,天光處像是日光,一瞬間像是回到了故鄉(xiāng),恍惚聽見行軍時候唱的歌謠,伙伴們用鄉(xiāng)音念著的家書,伴隨著賀氏驚慌哭泣。
“來人啊,夫人溺水了——”
她,想回家。
而她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