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夠高啊,”禾晏比了個射箭的姿勢,“爬到夠高的地方,就可以上天攬月,手摘星辰?!?/p>
他笑了一聲︰“幼稚?!?/p>
“誰小時候不幼稚?”禾晏反駁,“再說了,我都好些年沒爬過屋頂了。”
等投軍后,住的都是帳子,哪里來的屋頂可以爬,等出嫁后,更別提了?,F(xiàn)在想想,爬屋頂,已經(jīng)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如果你想,”肖玨道︰“以后肖家的屋頂,歸你了?!?/p>
禾晏側頭看他,試探的問︰“嫁過去了再爬也行?”
“行?!?/p>
“帶著你一起爬也行?”
“行?!?/p>
“抱著吃的……”
肖玨打斷她的話︰“你想做的話,都行?!?/p>
禾晏眨了眨眼楮,低頭笑起來,笑意怎么都遮不住,如漾開的水花,一圈圈放大。
肖玨掃了她一眼,似是無言,過了片刻才道︰“爬個屋頂就高興成這樣?”
“那當然,”禾晏回道︰“我這個人很好滿足的,也沒什么昂貴的興趣,有吃有穿有屋頂爬就行了?!?/p>
肖玨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哎,”禾晏碰了碰他的胳膊,“徐相余黨的事情怎么樣了?”
肖玨的笑意斂去,“有一部分歸了楚子蘭?!?/p>
這是禾晏已經(jīng)料到的事情,她問︰“你的意思是,楚昭之前的大義滅親,是故意的?”
“十有八九?!毙かk望向遠處,“他應當已經(jīng)代替了徐敬甫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皇上對烏托人那頭的看法?”禾晏問︰“經(jīng)此一事,皇上應當不會再接受烏托人求和的提議了吧?”
肖玨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搖了搖頭。
其實禾晏心里清楚,文宣帝如何,都已經(jīng)不是最重要的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間的矛盾,只怕因為徐敬甫的死,會更快地計劃,只怕過不了多久,爭斗就會明晃晃的擺在臺面上來。
肖玨與太子廣延之間,視如寇仇,日后若真要……必然要站在四皇子一頭,但名不正言不順,倘若皇上擬下傳位詔書,至少名頭上,都要吃些苦頭。
“不必擔心,”肖玨淡道︰“我心里有數(shù)?!?/p>
禾晏笑了笑︰“也是,今日是新年,還是不要想這些為好?!?/p>
“嫁衣已經(jīng)做好了,”肖玨突然換了話頭,“再過幾日,就讓人送到府上?!?/p>
“這么快?”
肖玨目光掠過她︰“只有不到十日就成親了,哪里快?”
禾晏訕笑道︰“話雖如此,但是……”
平日里也沒覺著,聽他這么說,就好像突然也有點快要臨場的緊張感來。
“明日之后,我不會再跟你見面。”
禾晏︰“為什么?”
“新婚夫婦,成親前幾日不可相見。”肖玨回答。
禾晏小聲道︰“平日里也不見你是個這般守規(guī)矩的人?!?/p>
肖玨挑眉。
“我的意思是,”禾晏抓起他的手,誠懇開口,“你說的太對了,理應如此,有你這樣將一切都操持的好,我很放心。”
她現(xiàn)在明白了,肖玨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只要說兩句好話吹捧吹捧他,他就很高興。早知道這人這么好哄,禾晏心想,從前在賢昌館的時候,就該使勁兒抱住他大腿多多奉承,指不定除了劍術之外,刀術馬術什么的也一并指點了。
她這演技拙劣,不過,肖玨也只是看著那只被禾晏抓起的手,頓了一下,復又將她的手覆在了自己掌心。
“禾晏?!彼兴拿帧?/p>
“?。俊?/p>
“新年快樂?!彼溃谕M夜里的星辰,比長空之中的煙火動人心魄。
禾晏愣了一下。
一種藏著暖意的滿足從胸中漸漸升起,她突然覺得這個新年,是真的嶄新的一年了。
“不客氣,”她頭一歪,靠在肖玨的肩上,使勁兒蹭了蹭,“你也新年快樂?!?/p>
……
街道盡頭,遠遠傳來爆竹的聲音。
家家戶戶門上,都貼上了新?lián)Q的春聯(lián)。
石晉伯府上,今年卻是格外的蕭瑟。
原本按這個時候來算,楚家應當是新婦進門,正好事成雙的日子。沒料到前不久徐家出事,連帶著楚家也倒霉。雖然最后楚昭大義滅親,暫且躲過一劫??墒瘯x伯因為同徐家的那門親事,一時從人人稱羨淪為了京中笑柄。楚臨風好臉面,整個年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府里也并無過年的半分喜意,冷清極了。
楚昭的院子里,更是一片寂靜。
徐娉婷剛來的那幾日,得知了徐敬甫死亡的真相,日日在院中叱罵楚昭無情無義,以怨報德,后來被院中的嬤嬤教了幾日“規(guī)矩”,便沉默了許多。不過這樣一來,整個院子里那唯一的一點熱鬧也就消散了。
楚昭坐在屋里,煙火的聲音離得很遠,宅門外與宅門里,像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有人進來,小廝道︰“四公子,應香姑娘來信了。”
楚昭接過信看了看,過了片刻,將信放在油燈上的火苗里,漸漸燃盡。
桌上還放著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扁平如人的手掌,仔細去看,似乎是一匹馬的形狀,只是斷裂處看起來粗糙又不平。同桌上的其他擺設陳列在一起,格格不入。
楚昭的目光落在那塊石頭上,神情逐漸變得悠遠起來。
小廝頓了頓,掙扎片刻,終于忍不住開口︰“四公子,那一日見禾姑娘的時候,為何不以許大奶奶為餌,將禾姑娘留下來呢?”
禾晏如此看重禾心影,若是以禾心影為脅迫,說不準禾晏與肖玨的親事,未必能成。
“沒有用的?!背鸦氐?。
小廝不解,看向眼前人。男子一人坐在桌前,油燈發(fā)出的光微弱,將他的身形襯的清瘦且孤獨,偌大的宅院里,像是只有他一人,就要在這里,天長地久的獨坐下去一般。
“她是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女人?!边^了許久,楚昭才微笑著道,“沒有人能脅迫的了她?!?/p>
“我不能,肖懷瑾不能,禾心影更不能?!?/p>
他的眼前浮現(xiàn)起濟陽水城里的夜市,目光明亮的少女走在街道上,人潮洶涌,花燈如晝,她就站在那里,同別的人都不同,如欲將展翅的鷹,只看一眼就明白,她向往的是長空,而不是牢籠。
他是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所以,才會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無可救藥的被她吸引,但注定又會被遺棄。
因為正如她所說,他們不是一路人。
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