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勛貴子弟里,勇毅侯家的小公子和穆裴軒當年很是交好。那小公子喚李承意,是個天乾,年紀和穆裴軒相仿,年少時就好吃喝玩樂,如今瞧著也沒多變。
玉安東安坊多銷金窟,溫柔鄉(xiāng)。
空氣里飄著脂粉香,婉轉的小調(diào)里透出玉州當?shù)氐木d軟,繾綣起伏間,頗有醉生夢死的意味。酒過三旬,李承意也喝多了,腳步踉蹌,穆裴軒伸手扶了他一把,道:“今日便到這兒吧,我著人送你回去?!?
李承意抓著他的手臂,道:“那不成,咱們兄弟多年未見,就得不醉不歸。”
穆裴軒說:“你醉了,我也醉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李承意打了個酒嗝,一雙教酒熏紅的眼睛盯著他看了須臾,冷不丁地笑了一下,道:“你哄我,你沒醉,你沒醉,”他一屁股坐下,又伸長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說:“穆二啊,咱們當年梁都的這些人里,只你最得意了?!?
“你看看,渺然、明秀殉國了,談六折在了南遷途中,”李承意說,“談六是病死的,他受了驚,夜夜噩夢,最后就這么死了。”
穆裴軒沉默不語,姜渺然是安國公的孫子,姜家闔族文人,卻都留在了梁都,齊齊提劍上了戰(zhàn)場。安南侯府和國公府交好,穆裴軒當年和姜渺然關系也最是親近。
“我們像喪家之犬一樣逃出了梁都,南遷——說得好聽,都是一群喪家之犬——”
這話犯忌諱,穆裴軒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承意,好了,這話不該說?!?
李承意渾不在意地笑,說:“有什么不該說的,你知道玉安的那些人都怎么說我們,喪,家,之,犬,”末了四字,他是一個一個吐出來的,泣血似的,“教秦鳳遠打得抱頭鼠竄,還將京都丟了,我們是大梁的罪人?!?
“穆二,我夜里總夢見渺然,你說我當時怎么沒留在梁都,我應該和他一起留下,一起守著梁都,也好過這般茍活著……”
穆裴軒看著癱坐在軟墊上的李承意,他其實心里也瞧不上李承意這般自怨自艾,后悔不已的模樣,有什么用呢?于他們而言,這不過是午夜夢回的愧疚罷了,清醒時,依舊醉生夢死,無所作為,倒不如姜渺然以身殉國來得有骨氣。
李承意醉糊涂了,顛來倒去的都是懊悔,痛苦之辭,穆裴軒嘆了聲,道:“承意,大梁還未亡?!?
李承意茫茫然抬起頭。
穆裴軒道:“梁都雖丟了,難道不能拿回來嗎?你是公卿子弟,享百姓奉養(yǎng),既有心復興大梁,又何必夜夜買醉?”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李承意淚漣漣地搖頭,說:“我不成,我不成,我就是一個紈绔……”
穆裴軒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還未做,怎么知道不成?”
李承意呆了呆,許久沒有說話,穆裴軒摘了他手中已經(jīng)空了的酒杯,握著他的手臂扶他站了起來,道:“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李承意搖搖晃晃地起身,大半身子抖靠在了穆裴軒身上,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熏熏然地問:“穆二,你呢,你又是為的什么呢?大梁還是天下?”
穆裴軒心中一凜,垂眼看向李承意,李承意卻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好似那句話不過是一句醉話。
東安坊里燈火通明,裊裊的絲竹聲傳了出來,夾雜著吳儂軟語的小調(diào)。勇毅侯府的下人已經(jīng)駕來了馬車,穆裴軒將李承意送上車廂內(nèi),吩咐下人仔細照顧著,轉身時,卻見街角邊坐了個擁著破舊襖子,瞧不清臉的老乞丐,他縮在角落里,一只枯瘦的手拍在大腿上,哀哀戚戚地吟唱,“……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天街踏盡公卿骨……”
穆裴軒恍了恍神,流光為他披上大氅,道:“郡王,咱們回去嗎?”
穆裴軒深吸了口氣,道:“回吧?!?
韋莊《秦婦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