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到最后，那張合照上的兩個人又重新挨在一起了。在徹底走出墓園之前，隋橋回頭望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開心就好。

院長的碑是隋橋負(fù)責(zé)立的，碑的內(nèi)容是：

慈父鐘齊，故于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去完墓園的那天晚上，隋橋在入睡前問了徐歷延：“你什么時候要走？”

徐歷延收拾書桌的動作猛地停住，只一會兒，他就又開始收拾，似乎隋橋的這句話對他沒什么影響。

“徐歷延，”隋橋用被子遮住半張臉，很小聲地問：“你什么時候走？”

這是在趕他了，徐歷延轉(zhuǎn)過身，反問：“你希望我什么時候走？”

隋橋不回答，用被子把頭蒙住了，他希望哥永遠(yuǎn)別走。

徐歷延氣得說不出話，把水杯摔在桌上，告訴隋橋：“我不會走?！?/p>

隋橋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很悶，“那你的……怎么辦？”他突然覺得徐歷延的配偶，妻子，或者老婆，無論是什么，都難以說出口。

“離婚已經(jīng)在辦了?！?/p>

徐歷延嘭地把臥室門關(guān)上，留下隋橋一個人在房間。

離……婚？

什么離婚？怎么能離婚呢？

隋橋覺得躲在被子里不是好決定，他在聽到離婚兩個字以后變得呼吸困難。哥說結(jié)婚是好事情，那離婚呢？

隋橋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jī)，點開私密相冊。里面只有一個視頻，一個他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但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視頻。

生日前一周里他收到很多條信息，來自不同的號碼，但隋橋知道是誰。

梁芫逼迫他做選擇，每一天。

他最開始只想忽略，但徐歷延的照片越來越多地發(fā)過來，上班路上，辦公室里，甚至去蛋糕店挑他最喜歡的蛋糕，每個地點，每個時刻，都傳到了他的手機(jī)上。

他在看到徐歷延過馬路時候的照片習(xí)慣性地緊張，那一周他每天都發(fā)信息讓哥哥小心開車，小心周圍，對響起的手機(jī)鈴聲異常敏感，生怕哪一通會讓他通向地獄。

隋橋瘋狂地刪除收到的訊息，一次次左滑，拉黑，但這些信息無窮無盡，到最后他不再刪除，任由梁芫向他施壓。

直到某一天，徐歷延翻了他的手機(jī)，他睡得迷迷糊糊，起先并不知道，是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jī)里的信息全空了，那一天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到消息轟炸，他才知道徐歷延看過了。

但第二天白天他們彼此默契地沒有談及這件事，因為他要過生日了。

真正讓隋橋下定決心的是那天下午和梁芫的見面，梁芫遞給他的第一樣?xùn)|西是一份詳盡的治療方案，關(guān)于徐歷延的左耳。第二樣?xùn)|西寫了徐歷延結(jié)婚以后會分配到的財產(chǎn)，而一起遞到他面前的還有正在播放的監(jiān)控原件，和肇事車輛第一視角的記錄。

隋橋說不出話，梁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很溫柔地說：“你來替小延做選擇?！?/p>

“你知道的，你離開，和我靠近，都是很容易的事情?！?/p>

隋橋并不指望報警能解決這一切，徐歷延從警局回來的反應(yīng)告訴他，如果報警有用的話，梁芫就不會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他痛苦地看著視頻，克制不住地發(fā)抖，右手用力掐著左臂，企圖冷靜，但只是徒勞。

梁芫的律師帶走了電腦，唯獨留下了那份治療方案，一擊擊中隋橋命門。

隋橋又一次點開視頻，在純白色空間里重新溫習(xí)窒息感，讓他從混沌中變得清醒。

梁芫用不長不短的時間，在隋橋心里，把遠(yuǎn)離徐歷延和保護(hù)徐歷延劃上等號。隋橋覺得這世界荒謬，當(dāng)事人沒有選擇權(quán)，卻要他做血腥的劊子手。

隋橋關(guān)閉手機(jī)，望著窗戶發(fā)呆。他一直不敢睡覺，也睡不著，因為閉上眼就會想起他做的夢，徐歷延在他眼前被車碾過全身的噩夢。

于是他翻身打開電視放了那天和徐歷延一起看的電影，那次入睡他罕見地沒有做夢，一夜好眠。但到電視自動播放下一部了，隋橋也還是沒有睡著，黑暗里電視屏的光很亮，照得隋橋渾身發(fā)痛。

原來一夜好眠的原因不是電影，是哥哥，隋橋笑起來，再一次確認(rèn)，戒斷反應(yīng)從生日那天持續(xù)到了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