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歷延很早就知道他的媽媽不愛他,所以十歲之前的某一天他問了梁芫,
“如果媽媽不愛自己的小孩怎么辦?”
梁芫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小孩,用輕柔的聲音回答,
“會丟掉呢。”
徐歷延隱約聽到了回答,并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他鉆進(jìn)被窩閉上眼睛想,原來是這樣。得到答案的徐歷延開始等待被丟掉的那一天的到來,那個時候人販子的新聞總是在電視輪播,他會在梁芫不在家的時候把新聞的聲音調(diào)得很大然后趴在窗臺上,盼望真的有人來搶走他。
徐歷延討厭被丟下。
其實他知道梁芫為什么不要他,因為他的耳朵壞掉了一只,并且以后會變成兩只耳朵都壞掉的聾子。
徐歷延12歲的生日是在快捷漢堡店度過的,再然后他的家變成了孤兒院。對于梁芫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并沒有太多的情感起伏,這是他總要等來的事情,或早或晚。
隋橋聽他面無表情地講這些臉皺得像院長放在儲物間的抹布,兩只手用力地劃來劃去,被徐歷延猛地拽住胳膊,
“比劃什么呢,說話。”隋橋癟了下嘴,覺得徐歷延的媽媽簡直不可理喻,
“我罵她呢!”
徐歷延明知故問,“罵誰?”
隋橋憤憤地握拳,向下伸小指,然后捏了下耳垂,這下徐歷延看懂了,壞女人的意思。
徐歷延勾了下嘴角,伸手掐隋橋的臉,“我沒什么感覺,可能冷漠也是遺傳來的?!?/p>
隋橋不贊同地?fù)u搖頭,拉過徐歷延的手圈在脖子上,抓著他的手說,
“哥,你一點(diǎn)也不冷漠?!彼鍢蛴X得徐歷延很好,給他抄作業(yè),也不會強(qiáng)迫他吃胡蘿卜,最重要的是,他哥不會跟院長告狀。
徐歷延放松靠在隋橋身上,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算不上肯定,但是也沒否認(rèn),他沒來由地想起來第一次見隋橋的那天,院長辦公室的窗面對太陽,隋橋的頭發(fā)很黑很亮,皮膚很白,眼睛和院長喂的那只流浪狗很像,徐歷延笑了一聲,撓了撓隋橋的下巴。
隋橋也不攔他,歪頭湊到徐歷延耳邊,輕聲喊了句“徐歷延,”
過了三秒,徐歷延聽到他說,“我會愛你的,會一直愛你,不丟掉你。”
徐歷延撓他下巴的手僵住,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像是對愛字過敏一樣的,沒有辦法自主身體的反應(yīng)。
隋橋掀開被子跪坐在床上,用自己的鼻子蹭了下徐歷延的,又滿意地躺下了。
“我今天不回上鋪哦。”
徐歷延遲鈍地想他在搜索引擎上搜到的內(nèi)容
——和小狗蹭鼻子會增加親密度。
他覺得隋橋不講道理,不打一聲招呼就把徐歷延當(dāng)做小狗在養(yǎng),也不要徐歷延同意就說愛他,但又慶幸隋橋沒有把他當(dāng)做壞石頭丟掉。
徐歷延開始回憶到18歲為止和隋橋相處的所有細(xì)節(jié)。從進(jìn)院開始隋橋從來沒放開過他,執(zhí)意要和他握手,執(zhí)意要和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大度地把電熱毯放在下鋪,然后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手語,夸他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院長一直說隋橋是聰明又可愛的小孩,剛開始他只覺得隋橋很煩,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被推開無數(shù)次還要厚臉皮地湊上來,不會感到尷尬也不害怕沒有回應(yīng)。
徐歷延看得出隋橋?qū)λ蛯e人不同,很多次他想問為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只是從某一個時刻,他會不由自主地在上學(xué)的路上牽隋橋的手,會在半夜醒來把隋橋踢掉的被子蓋好,吃掉隋橋討厭吃的橙色蔬菜,包庇所有隋橋會被院長禁止的行為,包括默許隋橋親他的臉。
而從聽到隋橋說愛他的這個瞬間開始,徐歷延開始祈禱左耳聽不見的速度慢一點(diǎn),他可能無法忍受變成一個聽不見隋橋聲音的聾子。
徐歷延一直盯著隋橋的臉,伸手把已經(jīng)睡著的隋橋攬到懷里,微不可聞地回答了一句,
“好的?!?/p>
從不相信任何鬼神的徐歷延在19歲的生日向老天許的愿望是,希望隋橋可以在余下的時間里,持續(xù)地,一直地,永遠(yuǎn)地,愛他。
梁芫住的地方是半山別墅,徐歷延從隋橋的公寓出來就開車上了山,到別墅的時候是凌晨四點(diǎn)半,梁芫披著睡袍坐在客廳等他。
徐歷延站在門口,和他現(xiàn)在仍舊漂亮且溫柔的媽媽對視。
當(dāng)年梁芫匆匆扔下他奔赴的未來現(xiàn)在就在他腳下,因為攀上一個五十有二的有錢男人,飛上枝頭變成了金鳳凰,理所當(dāng)然地扔掉了他這個拖油瓶,徐歷延把手表解了放在茶幾上,坐在沙發(fā)上劃了兩下打火機(jī),鹿南的天亮得并不早,客廳里也沒有開燈,打火機(jī)的火苗一下竄起來又被吹滅,然后又竄起來,徐歷延吹滅了幾次,直到?jīng)]辦法再點(diǎn)響。
10年,熬死了男人,梁芫才終于想起來了她的兒子,她感嘆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一點(diǎn)也沒錯,徐歷延在哪都是一樣的,他的兒子聰明,又優(yōu)秀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