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橋是偷偷來看院長的，上一次在病房外面坐了一晚，買好早飯放在柜子上就去上班了，院長醒來以后隋橋已經(jīng)走了。這兩周來醫(yī)院的話，他幾乎都只是病房外面看一會，問問護士和醫(yī)生的具體情況，然后回家。

其實嚴格意義上那不能算家，隋橋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一套高檔公寓，樓層很高，每天回家都要坐金色的，空調很冷的電梯，他不喜歡。

但徐歷延的媽媽說，徐歷延結婚了，這套房子是徐歷延送給他的，是對他禮金的回禮，隋橋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接那把鑰匙，準備拒絕的時候聽到梁芫說，徐歷延不會再回去了，以后會和妻子住在一起。

徐歷延真的好久沒有回家了，隋橋想，結了婚的人是會有自己的新家的。

搬家的時候隋橋把曬了很多很多太陽的仙人掌帶走了，這是17歲的時候徐歷延送給他的，徐歷延不允許他養(yǎng)小貓小狗，因為他對動物毛過敏，于是他們一起養(yǎng)了仙人掌，不會讓隋橋過敏的，很好養(yǎng)活的，曾經(jīng)得到徐歷延很多關心的仙人掌。

隋橋靠在床邊的椅子上編輯短信，醫(yī)生說院長要出院，不肯再呆了，他過來的時候鐘齊又在打止痛針，護士跟他說胰腺癌特別特別疼，比多數(shù)癌都要難熬。

隋橋不知道怎么辦，院長一天比一天瘦，他和徐歷延考上大學的那一年，院長重了10斤，逢人就說是幸福肥，根本不用減，減掉了福氣就沒了。但現(xiàn)在院長瘦到皮貼著骨，手腕能被隋橋一只手輕松圈住。

“院長最近好好吃飯了嗎？我有好好吃，我不挑食啦，胡蘿卜全吃光了?！?/p>

他一邊打字一邊擦掉在手機屏幕上的水滴，用手指抹完又因為留下水痕和鍵盤接觸不靈。隋橋不懂為什么他長大了反而開始頻繁地流眼淚，難道眼淚才是大人世界的按鍵嗎？

隋橋訂的鬧鐘想起來，他幫院長掖了掖被子，然后出了病房，準備去城西的教習班做耐心的隋老師。

徐歷延在隋橋出病房之前躲到了走廊拐角，隋橋等在電梯門口，腦袋耷拉著，沒什么精神。

徐歷延等他走了以后才去病房，院長還在睡，跟醫(yī)生溝通了院長繼續(xù)住院的事項和相關費用，又跑去買了水果和早點。

十點的時候鐘齊醒了，徐歷延剛打完工作電話就看到院長撐著身體想坐起來。

“院長你好好呆在醫(yī)院，有人照顧，護工也每天都來的，有什么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好嗎？”徐歷延把病床搖起來一點，鐘齊靠著枕頭聲音很小地問：“小橋呢？”，見徐歷延沒什么反應又費勁地打著手語問了一遍。

“小橋來了嗎？”

徐歷延轉過身去拉窗簾，回答院長：“小橋來過了，你睡著呢，他要上班就先回去了?！?/p>

鐘齊反應了一會，然后點點頭，跟徐歷延說：“那你也回去上班?！?/p>

“我今天休息，陪你一會?！?/p>

“院長不要再想著回家了好不好？我很……我和小橋都很擔心你的身體，在醫(yī)院的話，醫(yī)生護士隨時能看著你?！毙鞖v延站在床邊，溫柔地拜托院長。

鐘齊朝他伸手，徐歷延小心地握住，聽院長說：“你要好好休息，照顧自己，也照顧小橋，好嗎？我們都照顧自己就好了?！?/p>

徐歷延的手被鐘齊反握，有一點繭的大拇指擦過他的手背，讓徐歷延感覺有砂紙擦過他的喉嚨，一點聲音都沒法再發(fā)出。

等徐歷延艱難地說了一句“好”，院長握他手的力度才慢慢變小，像是已經(jīng)很累一樣，又閉上了眼睛。

徐歷延手臂撐在膝蓋上，垂著頭沉默。他的生活一團亂麻，他找不到源頭，所有事情的進展都慢得不像話。只有院長的病，光速地消耗著院長的生命力，徐歷延不敢去想進度條的盡頭會顯示什么，他只能祈禱第二只靴子落下的時刻晚一些。

見習班下課的鈴聲是歡樂頌，徐歷延再一次聽到這首歌，只覺得安心，他停在園外等隋橋下課，徐歷延知道他們沒有并沒有和好，但他想隋橋了。

在醫(yī)院看到隋橋側臉的時候徐歷延就知道他會再來這等隋橋的，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隋橋了，能聽到隋橋聲音的日子遠得好像在上個世紀。

徐歷延盯著打在車窗上的雨滴，想，他不會原諒隋橋，可是他需要隋橋。他想聽隋橋不要他的原因，又不敢聽。

徐歷延知道他的愛拿不出手，不如隋橋的熱，也不如隋橋的明亮，隋橋是永遠有溫度的太陽，而他是渾身帶刺的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