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琳琳背上背了個包,手里拉著個行李箱子,箱子上還坐著個手提包。她抬頭看了眼火車站電子鐘上的時間,墊墊背上的包,齜牙咧嘴地加快了腳步。
她老家東北的,這趟出差順道回家過年,行李是有點多。
春節(jié)前火車站的人多得很,但在候車檢票口附近站著的上司一點都不難找,挺拔好看,鶴立雞群。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細框眼鏡,似乎也在人群中尋找著她的身影。
于是黃琳琳走得更快了。她沒好意思揮手,但故意走得動勢大些,想引起對方的注意。但她纖瘦的小個頭實在缺乏存在感,直到站在人面前,抬頭叫了聲“江總”,人家才低下頭來看她。
走近了就能看見遠處那張輪廓優(yōu)越的臉上有道明顯的疤痕——對于疤痕來說其實不算太明顯,但對于好看的面容來說就相當明顯了。因為那條長長的疤痕直接從右側(cè)臉頰中間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脖子上,讓人無法忽視。
江總:“過年回家?guī)н@么多東西?!?/p>
他說著,靠近了,伸手越過黃琳琳的肩膀,要把她背上的包取下來。黃琳琳臉一下子紅起來:“不,不用江總,我自己……”
“給我吧?!崩习彘L相斯文,行為卻雷厲風行略顯粗暴,一把把包從她背上薅下來:“看你背這么大包比我自己拿著還累?!?/p>
黃琳琳:“。”
果然,他若無其事地拎著那個大包,跟黃琳琳剛才工蟻駝土塊一樣的狀態(tài)不可同日而語。
黃琳琳臉上的熱氣遲遲散不去。
江總問道:“你好像第一次出差吧?”
“……啊,”黃琳琳回神:“是,是啊江總。我也剛?cè)肼殠讉€月,還沒機會出差?!?/p>
江總點點頭:“行。那一會兒車上我給你交代一下。”
黃:“好的江總?!?/p>
自己沒經(jīng)驗,但領(lǐng)導還是選擇了自己一起出差。除了出于鍛煉新人的目的,黃琳琳知道他是這么打算的:因為黃琳琳老家跟出差的城市特別近,這趟出差順路回家,等于去程給報銷了火車票,那就是黃琳琳省了份過年回家的車票錢。而她留在東北過年,江總自己回海城,等于他也省了份她出差返程的車票錢。一箭雙雕。
小公司不易。他們老板特別會過。
火車到了。倆人尋到二等座車廂排隊上了火車。江總把倆人的行李扔到行李架上面去,然后坐下,打開手機開始處理一些工作信息。
黃琳琳坐的一側(cè),轉(zhuǎn)頭對著的是江總沒有疤痕的那一側(cè)臉。
這一邊的觀感特別的好。
……真好。可惜了……
江總抬頭正對上黃琳琳毫不掩飾的狼顧,黃琳琳一慌,吞了口口水。江總想了想,就從包里掏出一瓶小裝的礦泉水遞給她。
“新的?!彼f,“下次記得自己帶,火車上賣得貴。”
“……”黃琳琳接過水擰開默默喝了一口。
火車慢慢開動起來。
“他們那個報價你看了嗎?”他說。
黃琳琳:“看了江總。你絕對不同意。”
江:“嗯,肯定不行。咱們這次來最大任務就是找由頭把價格砍下來。年前他們都著急回款,我覺得往下再壓兩成希望應該是有的。去他們廠子的時候你也多留意這方面?!?/p>
黃琳琳大幅度點頭:“好的?!?/p>
她看著江總認真給她交代著工作。
他們老板長得特別純情,就像那種初戀時會被壞女孩狠狠傷害并拋棄的小白花似的。
但其實人不可貌相。據(jù)她的了解,老板是個精于算計,同時也作風果斷的事業(yè)批,跟純情可一點子也搭不上噶。
江總說:“除了工作還有兩件事得拜托你,提前跟你說下。我記得你沒男朋友吧?!?/p>
“男朋友……”黃琳琳機警起來,看著江總。
“別緊張。我跟你說下是怎么回事。那幾個工廠的業(yè)務員特沒譜,去了兩回帶我去見了兩回‘世面’,沒把我折磨死?!苯偀o語地說,“我想著我要帶家屬他們不能再那么干。所以你這回得裝我女朋友。很簡單,只要在碰面后我介紹你的時候別反駁就行。你看行嗎,不行我再想別的招?!?/p>
黃琳琳松了口氣,除此之外還有點失望……就一點。
“行,江總。這有啥不行的?!?/p>
江總看著她,又說:“到時候盡量說普通話,要不到時候人家跟你攀鄉(xiāng)親連我一塊算上,添麻煩?!?/p>
“好的江總?!秉S琳琳字正腔圓了起來,“我普通話老好了?!?/p>
江:“……”
黃琳琳身子一縮:“對不起?!?/p>
“別這么緊張,沒事。”江總耐心地說,“小黃,你得進入狀態(tài),女朋友不能這么怕我。讓人看出來我?;庠擖S了。”
黃琳琳尷尬地笑著坐直了,“好的江總?!?/p>
江:“還有就是我不太能喝酒,飯局上多旁敲側(cè)擊我身體不好,喝不了太多酒。比如有舊傷,剛做完手術(shù),海鮮痛風,隨便你說什么。真情實感點?!?/p>
“……哦。這個我做做功課。江總。”黃琳琳又點頭。
江總對著她看了會兒。
“別叫我江總了。叫我心白?!?/p>
黃琳琳:“……心……咳?!?/p>
她臉上的熱氣是散不掉了。
下午,兩人在省會的高鐵站下了車,又立刻轉(zhuǎn)乘長途大巴,最終在一個熱鬧的城市客運站落了車。本來工廠那邊說派車來接他們,但江總另有安排,想趁著下午先去另一個工廠考察一下,所以婉拒了。
東北這時候正冷,北風呼嘯,地上都是厚厚的積雪,踩起來嘎吱嘎吱的。
江總身上掛著黃琳琳的大包,倆人一人拉著一個行李箱往客車站外頭走去,站在街邊打車。一輛滿是雪泥點子的破轎車停在了他們面前。
兩人上了車,黃琳琳特別興奮,蹭掉玻璃上的霧霜往外看。她忍不住在南方老板面前喜形于色:“江總,海城看不到這樣式兒的景吧?你看這雪!奪白!好看不。你之前來前兒下雪了嗎?”
江總?cè)嗳嘞ドw,沒回答黃琳琳,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面這座冰天雪地的東北城市。
他們先在城里預訂的小旅館放下行李,吃了兩口飯,就趕去近郊的工廠考察。傍晚回到旅館歇了一小會兒,廠長打電話要請他們吃飯,江總找理由婉拒了,說明天工廠見。
第二天他們先去工廠和車間里轉(zhuǎn)轉(zhuǎn),再次就價格的事情簡單聊了聊,晚上這才去了廠長的接風宴。
這座東北礦工業(yè)小城,跟其他那些從世紀初就在日漸衰敗,不斷尋求轉(zhuǎn)型的資源枯竭型城市一樣,只要是南方來的客戶,他們都分外熱情。哪怕江總的公司在海城連一萬號都排不上,對這兒的工廠來說仍然是值得認真對待的。
聽說江總這次是帶著女朋友來的,廠長也呼朋喚友,把飯席搞出了一股團和的年味。
廠長選的這家店,是當?shù)靥厣蠹叶济撔峡?,盤腿圍在一個泥砌的灶臺前。灶臺中間是一口巨大的鐵鍋,里面放著燉著的主打肉禽魚和它們相應的配菜,火一燒起來,大鍋和屁股底下的炕頭都暖暖和和的??贿吷暇褪且簧纫曇伴_闊的窗戶大玻璃,一邊吃著熱乎的燉菜一邊看窗外的冰雪世界,十分具有東北的風俗趣味。
今天晚上正好還下雪了,輕輕的鵝毛被小風吹得慢慢飄舞著。隨著大鍋不斷升溫并冒氣,玻璃上的薄霧變做一顆顆大水滴滑落下來,窗外的世界看起來更清晰了。
一桌子男男女女,七八個人,氣氛很不錯。寒暄了一陣,服務員揭開了鍋,在冒出蘑菇云一樣蒸汽的鐵鍋邊上貼上一個一個軟糯的貼餅子。這時候廠長舉起了酒杯:“那什么,那我就先提一杯啊。這也快過年了,江老板和女朋友還大老遠的來我們東北,咱們算提前過個年,也預祝咱們合作順利!”
江總:“祝咱們合作順利。”
大家都拿起酒杯。
又過了會兒,廠長的連襟也要提酒了。他是礦務局的一個處長。他夸江總年輕有為,有眼光有魄力。
江總喝了第二杯。
然后是廠里能說會道的女業(yè)務員。
黃琳琳正看著貼餅子變得焦黃,心里饞得高興,感覺膝蓋被另一條膝蓋輕撞了一下。她回頭看,看見江總正緩慢往唇邊遞酒杯,馬上會意,正色道:“心白,你身上有傷,少喝點?!?/p>
“……”廠長的笑容凝滯在臉上:“啥……咋回事?啥傷?。俊?/p>
“沒事?!苯偪戳艘谎邸芭笥选?,又對著廠長說:“做了個手術(shù),沒事,都是小事?!?/p>
他仰頭干了。
黃琳琳拉他:“白哥!你回去又要身子疼!”
“手術(shù)?”廠長看看他臉上的傷疤,又像領(lǐng)悟什么似的:“……哎呦,你以前來咋不說呢?來咱東北是要喝酒,不過年輕人身體要緊,知道不?到位就行不貪杯啊?!?/p>
廠長也干了:“我就提一杯,剩下你隨意。大過年的咱們圖高興又不是圖受罪呢。”
“不想掃興。”江心白說,“李哥真心招待,我得承情。”
廠長把嘴巴嘬得嘖嘖作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意隨意,自己喝自己的。”陪客的處長笑著說。
“江兄弟人真實誠。那你少喝點吧?!睆S長說,“哎服務員,給我們來幾瓶花生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