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只是一場夢嗎?
如果夢境是現(xiàn)實(shí)的投射,這興許意味著孟宴臣潛意識想要一個哥哥姐姐分擔(dān)自己的壓力?
那,關(guān)于情欲的部分呢?難不成他也像許沁一樣渴望自由的放縱?
孟宴臣確實(shí)向往自由,但是那種被囚禁玩弄、帶著小玩具開會的自由……還是不要了吧?想想都覺得羞恥。
但也許,正因?yàn)楝F(xiàn)實(shí)里被禮儀道德束縛著,任何事都不能越界,所以夢里才會格外顛覆自己三觀?
孟宴臣把疑惑壓在心底,連同他對許沁無望的念想,對姐姐曇花一現(xiàn)的失落,都沉沉地落下去,成為一片又一片蝴蝶標(biāo)本的殘影。
現(xiàn)實(shí)的生活枯燥乏味,偶爾落一顆石子下去,不僅沒有讓死水更活泛些,反而翻出了水底骯臟的污泥,黑黢黢的,甚至不如表面平靜的死水更好看。
孟宴臣只覺得累??吹皆S沁為了宋焰和家里決裂很累,聽到許沁為了宋焰和媽媽吵架很累,發(fā)現(xiàn)媽媽當(dāng)年為了拆散他們而毀掉了宋焰前途的時候,不僅僅是累,他甚至覺得眼前一黑。
許沁崩潰地把全家福摔得滿地碎片,哭得不能自已。孟宴臣卻連這樣放肆大哭都做不到。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他,要優(yōu)秀、要完美、要做君子、要沒有污點(diǎn),才能被掛在墻上做道德模范,被所有人夸贊。
可是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口口聲聲教育他要做君子的母親,摧毀別人前程的時候,手段卻下作又卑劣,充滿了高高在上和頤指氣使。
宋焰縱有千般不好,也不是付聞櫻可以濫用權(quán)勢買通關(guān)系在他體檢報(bào)告上動手腳讓他落榜的理由。
“媽媽……”
“連你也覺得我錯了是嗎?”付聞櫻聲色俱厲,“我都是為了你們好!”
是了,“為了你們好?!?/p>
為了你好。
這就是孟宴臣多年來壓抑的源頭,也是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兒女喘不過氣的根源。
付聞櫻當(dāng)然愛他,愛許沁,像天下間所有的父母一樣愛自己的孩子,無微不至,傾盡所有。
為了回饋父母的愛,孟宴臣隱忍克己二十幾年,從來不敢行差踏錯,可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個笑話。
“您當(dāng)然是為了我們好。可是媽媽,你看看我……”孟宴臣冷靜地瘋狂,克制地崩潰,說出口的話卻像滿地的碎玻璃,不知在扎著誰的心。
“你看看你的兒子,這么多年他過得生不如死,你從來都沒有看到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看,無論多么體面的母親,多么優(yōu)異的兒子,吵起架來都是一樣的,歇斯底里,毫無理智,什么難聽的話都說。
孟宴臣的淚光隱沒在黑暗里,他向后退去,沒有再繼續(xù)爭論。
沒有必要,也沒有用。
制作蝴蝶標(biāo)本的人,會考慮被刺穿的蝴蝶痛不痛嗎?不會,她只在乎標(biāo)本漂不漂亮。
華麗的羽翼,斑斕的花紋,奪目的色彩,都是用來炫耀和欣賞的。至于蝴蝶在想什么,誰在乎?
像他這樣的提線木偶,活著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孟宴臣渾渾噩噩地走出家門,又不知該往哪兒去。最后在朦朧的夜色里,習(xí)慣性地去肖亦驍?shù)那灏少I醉。
半醉不醉的時候,那個名為“葉子”的小姑娘,又湊了過來。
她長得有兩分像許沁,家境貧窮但努力上進(jìn),心思活泛,總是在他面前耍些小聰明。
潑酒、刮車、身為代駕把喝醉的孟宴臣帶回她家,通過酒吧同事打聽他的消息,在得知他在之后迅速地趕過來。
孟宴臣并不討厭她,只是這樣的人,他實(shí)在是見多了。在拒絕了幾次,她仍然不放棄之后,他甚至有點(diǎn)想看看,她到底還能做出什么事來?
壁爐的火焰紅得幽暗曼妙,宛如女郎旖旎的裙擺,繚繞的霧氣朦朦朧朧,實(shí)在是個酒后亂性的好地方和好時間。
但是孟宴臣沒有亂。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醉眼迷離中,葉子小姑娘仰頭看他的瞬間,頗有些許沁的神韻。
孟宴臣有點(diǎn)想笑。何必呢?好好的女孩子,非要去模仿許沁。精心準(zhǔn)備的妝容和發(fā)型,將那點(diǎn)眉目的相似,增添到了五分。
她不該這么做的,不該在他情緒最壞的時候來招惹他。
他漫不經(jīng)心地?fù)u著酒杯,三言兩語就把告白的小姑娘氣哭了。
“蝴蝶喜歡在陽光下飛舞,而飛蛾總是在夜間出動……他們雖然相像,但天差地別。我是個商人,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別把自己想的太聰明,把別人想的太蠢?!?/p>
欺負(fù)小姑娘真有意思,看她哭就更有意思了。
孟宴臣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么惡劣的一個人,他輕蔑又冷淡地?fù)羲榱诵」媚锏奶疑孟耄c其說是羞辱她,倒不說是在自我放逐。
其實(shí)蝴蝶和飛蛾也沒什么區(qū)別,只是習(xí)性不同罷了,孟宴臣明明知道,偏偏要去刺激她。
是有意也是無意,是厭煩葉子,也是厭煩自己。
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但理智卻一直清醒著。
“走開?!泵涎绯驾p微的尾音如霧氣迷蒙,輕飄飄地散開。
他的臉頰浮現(xiàn)出醉酒的紅暈,神思不屬,倦怠地倒進(jìn)沙發(fā)里,閉著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最好撞了南墻就回頭,如若不然……
會怎么樣呢?——無所謂。
反正他也不在乎。
孟宴臣的身體昏昏沉沉,意識倒還清醒,只是厭倦得不想動彈。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地聽到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