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脾氣從來不算好，幼時更是任性。有一次過年回祖宅，一大家子所有人都在，爺爺為了表示與我親密，一直給我夾菜……”

完蛋，聽到這兒，林默就已經(jīng)猜到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了。他不知道該同情殷銳澤，還是同情他的父母，或者爺爺。

“然后呢？”

“不幸的是，他夾的菜，沒有一樣是我愛吃的，所以我一口都沒吃?！币箐J澤理所當然地說。

大過年的，長輩的一番心意，如果是林默的話，再怎么不喜歡，也會勉強自己吃幾口的。

來都來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畢竟還要領紅包呢。

但是殷銳澤性子多獨啊，不吃就是不吃，誰喂都不吃，越勸他越冷臉。

“媽媽很尷尬，用勺子舀著魚丸，硬塞進我嘴里。”

“我記得你不吃魚?！绷帜胂罅艘粋€那個場景，尷尬得仿佛身臨其境。

“連你都知道，但我的父母卻毫不在意。那時候的我就知道，我在他們眼里只不過是一個用來炫耀邀寵的工具。老爺子喜歡我，他們就喜歡我；老爺子要是不喜歡我，他們就會遷怒我。按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去討好老爺子才對?！币箐J澤緩聲道，并沒有把當年的那種戾氣帶出來，好像講的是別人的故事一樣，平平靜靜的。

“但你沒有?！绷帜瑖@氣。

“但我沒有。”殷銳澤頷首，“我從來不愿意去討好任何人?！?/p>

“所以……”

“所以我吐掉了魚丸，摔了碗，質問他們?yōu)槿烁改妇尤徊恢篮⒆酉矚g什么，簡直枉為人父，枉為人母。”殷銳澤漠然道。

“做父母的被當面這樣指責，想必臉色掛不住?！绷帜茰y。

“不歡而散。”殷銳澤慢悠悠地喝了口湯，“回去之后他們把我關在閣樓里，關了一天，斷水斷糧，然后準備了一桌我全都很討厭的菜?！?/p>

“這個方法……”林默欲言又止。很多自以為是的成年人，總覺得小孩子挑食，是因為不夠餓，但實際上真的有人一點也不挑食嗎？

蔥，姜，蒜，醋，魚，辣椒，香菜，胡蘿卜，蠶蛹，折耳根，榴蓮，螺螄粉……各種各樣的食物，總有各種各樣的人喜歡或討厭。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何必非要勉強？

“我還是一口都不吃?！币箐J澤道，“就這樣絕食了兩天，他們耗不過我，只能作罷?！?/p>

真夠犟的。林默咬著糖醋排骨，問：“那時候你幾歲？”

“五歲?！币箐J澤看著林默唇邊的湯汁，有點想幫他擦掉的沖動?！昂髞碓僖矝]有人企圖糾正我挑食的問題了。一勞永逸?！?/p>

“是你的作風。”林默點頭，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抽出紙巾擦了擦嘴，疊起來放好，再繼續(xù)吃。

“……”殷銳澤指尖動了動，遺憾地收了回來。

他吃了些東西，感覺不餓了，就不吃了。吃飯對他來說純粹是補充能量的行為，沒有什么樂趣可言。如果有什么營養(yǎng)藥丸，可以一口下去補充所有能量和營養(yǎng)的話，他大概不會再碰什么食物了。

——是個不錯的投資方向，可以考慮。

殷銳澤從另一個盒子里拿出一包茶葉。林默為難道：“我這里沒有茶壺和茶具……”

他甚至沒有多余的杯子。

殷銳澤的目光無聲地逡巡，隨后落在茶幾上的兩個杯子上。

那不是成雙成對的。櫻花粉的那個陶瓷杯有浮雕，定睛一看，上面窩著一只戴鈴鐺的三花貓，憨態(tài)可掬。旁邊那個是很普通的藍色磨砂玻璃杯。都很干凈，有最近明顯使用過的痕跡。

藍色的玻璃杯里，甚至還有一點水。

殷銳澤皺起了眉，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他輕輕敲了敲桌子，露出思考和準備問話的表情。

“怎么了？”林默心里一緊，莫名有點心虛。

“我有兩個問題?！币箐J澤開口。

“你問?！绷帜郧勺?。

“第一，藍色的玻璃杯是誰用的？欒星辰是不是在你這里過的夜，他睡哪兒？”

“這算一個問題？”林默質疑。

“本質上這是一個問題?！币箐J澤豎起一根手指，又增加一根。

“第二，那個櫻粉色有貓的杯子是誰的？哪兒來的？”

殷銳澤問第二個問題的時候，表情甚至比第一個還要肅然，隱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藍色是欒星辰用的，他昨晚在我這里過的夜。我們一起睡的床?！绷帜纱嗬涞鼗卮?，“粉色杯子是我的，別人送的。有什么問題嗎？”

他坦坦蕩蕩，毫無顧忌，殷銳澤的神色瞬間凝固了。

“這個‘別人送的’，‘別人’是誰？”他追問。

“這個問題非問不可嗎？”林默仿佛一只被逼到懸崖的兔子，無路可逃。

“非問不可?！币箐J澤肯定道，“因為我在葉青梧的朋友圈，看到過一樣的杯子。——一模一樣?！?/p>

紙里包不住火，無論什么樣的秘密，總有暴露的一天。林默早該明白。

消失了三年，從來沒有同時出現(xiàn)在他們兩人面前的葉青梧，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橫亙在他們之間，林默都覺得有點滑稽。

照片，替身，鋼琴曲，一夜情……他和殷銳澤脫軌的開始，其實就是因為他有兩分像葉青梧。

他連做替身都不配，這一點，林默可還沒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