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jīng)下得很大了,漫天飄著白絮,天地皆是一片蒼白,積雪厚厚掩蓋了地面。
昨天沈霧在院子里散步時堆了一個雪人,一覺醒來小雪人旁邊又多出了另一個小雪人,還被人用一條長長的紅色圍巾系在了一起,明明是冰冷的雪,可兩個小雪人挨在一起的時候,竟給人一種互相溫暖的錯覺。
那是路淵渟半夜偷偷爬起來干的,那時沈霧也在窗邊靜靜地看他蹲在浩大無聲的雪夜,他沒有在意呼嘯的寒風,也沒有管落滿身上的雪,只專心的將積雪一捧一捧的堆起來,最后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修整,才將兩個小雪人塑造得更精致。
他堆了多久,沈霧就偷偷的看了多久,直到他起身上樓時才鉆回被窩裝睡。
他感覺到路淵渟帶著一身寒冷進屋坐在他床頭,似乎想摸摸他的臉,但又害怕手太冰涼了凍醒他。
“哥哥又在裝睡了嗎?”路淵渟輕輕地和他說話,小心翼翼的從被窩里取出那條狗繩一圈一圈的纏緊在他的手掌上,即使知道沈霧不會回應他,他還是一句一句的說下去。
“你每天都想逃走嗎?”
“哥哥,下次逃跑之前,請殺掉我吧?!?/p>
“如果哥哥非要離開我的話,我只能死掉了。”
然后沉默地待了一會兒后,自己去隔壁屋睡了。
沈霧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沉默了,這里有沒有其他人和他聊天,對著路淵渟他又不知道說些什么,他脖子連同手腳都被牢牢的鎖著,失去了自由,像個只是會動的木偶而已。
路淵渟在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和他說什么,都得不到回應時,還會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搖著他的肩膀求他說一個字,理他一下也好。
但總得不到回應后他就開始煩躁起來,抓著房間內(nèi)能移動的東西又摔又打的,最后跌坐在一堆凌亂的破爛的家具上又哭了起來。
他哭累就躺在地板上睡覺,醒來時繼續(xù)哭,如果這時沈霧還不理他,他就會狗爬過來抓著他的小腿求他說句話,沈霧感覺他這樣挺可悲的。
他只是幫他擦了一下眼淚,摸了摸他哭腫的眼睛,下一秒他就像得到獎勵的小狗一樣搖著尾巴破涕為笑。
他笑了一會兒又開始哭著打開沈霧身上的所有枷鎖對他說“哥哥,你快走吧?!?/p>
可不到一會兒他又焦急地沖過來,即使摔倒了也要連滾帶爬的上來抓住他,又重新將鏈子鎖在他脖子上,抱著他不停的哭。
除了哭,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發(fā)泄自己心情,明明哥哥就在近在咫尺,他卻從未感覺擁有過。
沈霧覺得他已經(jīng)瘋得很嚴重了,為什么路家人不來管管他,他媽呢,路女士不是最溺愛他這個獨子了嗎?為什么他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還能放他走出醫(yī)院的。
他被關在這里備受折磨,路淵渟瘋成現(xiàn)在這樣,對他來說何嘗又不是一種折磨,兩個人,一個被困住身,一個被困住了心。
沈霧起床后,發(fā)現(xiàn)今天的路淵渟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床頭看他,房間連他影子都不見,他坐著發(fā)愣了一會兒,才推門出去。
現(xiàn)在路淵渟已經(jīng)不鎖著他了,只是他仍然離不開這座島嶼。
他打開隔壁的門時,呼吸一滯。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躺著地板上的路淵渟身上了,只見他雙眼緊閉面色慘白蜷縮著,痛苦的蹙著眉心,一摸他手腳都是冷冰冰的,
沈霧在散落一地的白色藥瓶中拿起來一個看,里面都已經(jīng)空了。
醫(yī)院里真的好吵好吵,被打得頭破血流送進來還在罵罵咧咧的酒鬼,因發(fā)高燒而哭鬧個不停小孩,親人搶救無效而悲慘大哭的家屬……太多的吵鬧直鉆進沈霧腦子搞得他頭疼。
他太久沒見到過那么多人了,心亂如麻的加快了腳步進入了一間單人病房。
路淵渟已經(jīng)搶救過來了,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睡在病床上,面色恢復了點淡淡的紅潤。
路女士正彎腰替他蓋被子,一向光鮮亮麗的女人此時疲倦又狼狽,昂貴的皮草大衣下穿著的還是睡衣,她早上接到消息匆匆忙忙的趕過來時,沈霧有那么一刻還認不出她來。
那時候的她就像個瘋子一樣扯著沈霧無盡的謾罵,問他到底要折磨到她兒子什么時候。
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反復的試探著路淵渟呼吸還在不在,隨后才整理了下凌亂的頭發(fā),望向了沈霧,可能習慣性的想作出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卻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她連語氣都卑微了起來。
“你到底要多少錢,才能留在渟渟身邊?”
她出身好,有能力,囂張跋扈了一輩子也沒為誰低過頭,大概只有路淵渟才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災難。
當年他被關在精神病院成天的鬧的時候,路女士是有想過把正在念大學的沈霧給弄回來的,不過幸好路家老爺子還有道德感,沒有允許她這樣做,并遏止住她一味的溺愛兒子,派了很多人看守在醫(yī)院里不讓她偷偷帶著路淵渟出院。
于是路淵渟便被關了挺久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給他跑出來被車撞了,差點沒了半條命,路女士才發(fā)現(xiàn)沈霧對自己兒子的重要性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多了。
“你知道渟渟是怎么熬過那幾年的嗎?”
“我騙他說只要他好起來,你就會回到他身邊,要他乖乖治療。”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不斷的用頭撞墻,你知道我找了多少私家偵探拍了你多少照片視頻,記錄下你這幾年的起居生活,準確到你每天吃什幺喝什么的,把這些整理好給他,才能稍微的穩(wěn)定住他情緒?!?/p>
“我甚至讓人撿你扔掉的舊衣服回來,被他一件一件地鋪在床上,筑成巢才能讓他稍微的睡一下,他連夢中都哭著要去找你!”
路女士說著說著不知道是氣憤還是可悲了,一張保養(yǎng)得還很漂亮的臉扭曲了起來,歇斯底里的:
“這六年來,他為了能重新回到你身邊,他不斷逼迫自己學習正常人的行為,在我爸爸面前裝得乖乖的,才從精神病院那種鬼地方出來,他甚至還為了模仿你,讀書的時候非要勤工儉學,跑去那種破餐館里給人家洗碗端盤子的?!?/p>
“他以為學得像你他就是正常人了,他就可以回到你身邊了。沈霧,你到底要他做到哪種地步!”
路女士又哭又罵的,有那么一瞬和路淵渟極其相似的發(fā)瘋,最后她居然還給沈霧跪下來,問她是不是給他媽媽道歉,他就可以原諒她,不要再折磨她兒子了。
其實那么多年過去,沈霧早就不恨她了,他也清楚,最爛的是他爸那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