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萊在西橋和沂南完全是兩種生活狀態(tài)。
在沂南她像一只溫順懶惰的家貓。
在西橋她像一只上竄下跳的野貓。
回村以后,今天又是陪外婆到鎮(zhèn)上趕集,買買年貨順道學點如何砍價的本領(lǐng);明天又坐上舅舅的副駕駛?cè)コ抢飹哔徯履陸?zhàn)衣,逛夜市抓娃娃。
聞萊還經(jīng)常跑到余茉莉家,像個好奇寶寶一樣聽她分享讀大學的趣事。然后一回家就開始擦玻璃,大掃除,寫對聯(lián),貼窗花,炸米糕……
老家的風俗跟大多地方不太一樣,寒溪鎮(zhèn)是每年除夕夜的前一天就開始吃年夜飯了,等到正式的春節(jié)就過得相對隨意。
聞萊家總共三口人,舅舅聞景,外婆和自己,聽起來很冷清,欠缺年味。
但又因為這個習俗,大家過年的日子剛好錯開,舅舅通常會邀請他的朋友們一起上家里熱鬧熱鬧,那些人幾乎全是聞景早年打拼事業(yè)結(jié)交的知心好友,聞萊也認識,畢竟從小收他們的紅包收到手軟。
團圓飯是外婆和幾位阿姨做的,水果拼盤是聞萊負責切的,桌上的名貴酒水是叔叔伯伯們帶來的。
大家喝喝小酒,吃吃小菜,天南海北地聊,長輩們平時忙于工作和家庭,又各自四海為家,如今難得齊聚一堂,免不了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
聞景說著說著竟哭出聲來,由低聲啜泣到嚎啕大哭,越哭越大聲,兄弟們又難受又想笑,動作別扭地幫他擦眼淚,有些喝醉的甚至當場甩起了酒瘋,場面一度混亂。
聞萊咬著花生米,臉頰被酒意染得微醺,她喝是會喝,但僅限于一點點。
外婆則坐在另一頭,笑瞇瞇地拿著手機,攝像頭咔嚓咔嚓,她正在找角度,拍素材,錄視頻。
別看外婆已經(jīng)到了七十古來稀的年紀,她可是抖音粉絲超過三萬的網(wǎng)紅老太太,思想超前開放,身體健康硬朗,一有空就跑到臨江的公園跳跳廣場舞,打打太極,搓搓麻將。
聞萊原先好多不會的東西都是她教會的,就比如喝酒。
看著哭得連狗都嫌棄的舅舅,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嘴巴念念有詞卻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他究竟用的是哪國語言。
聞萊和外婆兩人相視一笑。
各家各戶的鞭炮聲依次響起,逐漸熙熙攘攘的窄巷道,庭院中的石燈籠被點亮,照應(yīng)著小小村落的生生煙火。
是新的一年了。
聞萊家算吃飯吃得晚的,直到晚上七點才結(jié)束這頓年夜飯,舅舅打開堂前的院門,外婆在空地上點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音震得聞萊忍不住捂住耳朵。
松開時,她聽到舅舅叫自己去案板上拿車鑰匙,他要親自開車送朋友們?nèi)ド巾數(shù)拿袼拮∫煌?,飯桌上光顧著哭了,連價值八千八一瓶的紅酒都忘記喝。
聞景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大齡黃金單身漢,顏值完美遺傳了家族的優(yōu)良基因,稍微打扮打扮,剃個胡子,修個眉毛。還別說氣質(zhì)和城里的大學生簡直不相上下,再加上他很有錢,不單接管了聞萊媽媽生前的產(chǎn)業(yè):民宿和果園。
他額外經(jīng)營了一家酒樓,一個物流公司,擁有自己的紡織廠,馬場,花店。投資入股了多家大型餐飲項目。去年還給偏遠地區(qū)建了一座希望小學,就差進軍娛樂圈了。
家里兩掌寬的門檻都快被七里八方的媒婆踏破了,外婆都不知道費了多少瓜子點心錢招待客人,奈何這樣一個有錢又有顏的香餑餑,他就是不結(jié)婚。
聞萊聽后快去快回,將東西交到聞景手上,對方立馬從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紅包,封面畫了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老虎。
“謝謝舅舅!”聞萊大大咧咧地朝他鞠了一躬,開心地喊,“祝迷人大方的舅舅越來越有錢,越來越帥氣!”
每年都是這個,祝詞老土。偏偏聞景就吃外甥女這套,他又從口袋里變出了一個藍絲絨盒子,里面裝的是一條珍珠項鏈,質(zhì)地細膩,飽滿圓潤。
聞萊就喜歡這種豪里豪氣的玩意,捧著項鏈愛不釋手,笑得像極了春日里的迎春花。
聞萊長得和媽媽聞玉有七分像,特別是眼睛彎起來的樣子,不知不覺間,她都成年了。
時間真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聞景看著看著,不禁感慨萬千。
“去玩吧?!?/p>
聞萊應(yīng)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回屋內(nèi)。
今天沒有春晚看,外婆準備出門,她約了隔壁奶奶出門散步,河邊廣場今晚能放孔明燈祈福,聞萊想等一會兒再去。
雕花茶幾上放了袋砂糖橘,聞萊拿了一個正要剝,陸以澤的電話撥了過來,鈴聲響得莫名急促。
還以為對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講。
結(jié)果就……
問她什么時候回去,說爸爸阿姨想她了,一天見不到她就悶悶不樂,郁郁寡歡。
語氣可憐巴巴。
聞萊忍著笑,看破不戳破,吃著橘子回,“估計得開學前一天了?!?/p>
“……什么!”陸以澤摸著狗頭,音量瞬間拔高幾個度,“為什么要那么晚,你在家做什么??!”
將手機離遠了一點,避免誤傷,聞萊報備一般道,“初二和初三走親戚,初四打算去看新房子的裝修進度,初五要去茉莉姐姐家喝她二十歲的生日酒,初六要陪外婆去秀珍阿姨那定制旗袍,初七決定宅家睡一天?!?/p>
陸以澤:“……”
聽完最后一句,陸以澤嘴角險些抽抽,“那你初八初九干嘛?不會要站兩天吧?”
正月初十就開學了,她怎么不說當天直接去學校?。?/p>
聞萊鼓了鼓腮幫子,表情苦不堪言,“我還要補作業(yè)啊……”
世界上哪有老師不給學生發(fā)寒假試卷的,她書包里足足二十張。
自己撒的謊還得自己圓。
唉,罪過。
令她意外的是,陸以澤這次居然沒有嘲笑她。
隨后,聞萊狐疑地眨眨眼,她聽到話筒內(nèi)似乎有狗叫聲。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問,“你干嘛學狗叫?”
陸以澤:“……我有病?!?/p>
氣不打一處來,陸以澤果斷瞪一眼空氣,“是周郁迦的狗在叫好吧,你看看你,才回老家?guī)滋欤@么快就把狗忘了,可真殘忍唉唉唉……”
葡萄是只心思細膩的狗狗,聞言,馬上拱開陸以澤的爪子,對著手機嗚嗚嗚地喊。
聞萊心都要化了,暗罵陸以澤幾句,這人就知道挑撥離間!
她柔聲解釋并安慰,“姐姐沒有忘記我們葡萄,姐姐每天都很想你,葡萄要乖乖的,姐姐回家給你帶新年禮物好不好呀?!?/p>
“汪汪汪!”葡萄和主人一樣,都非常好哄,狗狗搖著尾巴,滿臉得意地重重踩了踩陸以澤腳上的屎黃色拖鞋,又迅速從對方的眼皮子底下溜跑。
陸以澤:“……”
媽的,這狗太猖狂了!
冬天的橘子比草莓還甜,聞萊剝了一個又一個,垃圾桶很快裝滿了橙色的果皮,吃著吃著,她忽然想起什么,“周郁迦怎么沒把葡萄帶去京港。”
電話還沒掛,她不算自言自語。
陸以澤啊哈一聲,說:“他一直在家啊,他現(xiàn)在和他小姨,小姨夫都在咱家呢?!?/p>
聞萊下意識問,“他小姨不是移民歐洲了嗎?”
“我哪知道,可能國外的漢堡包太難吃了,移回來了唄?!标懸詽杀緛硐腴_個玩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好笑,又道,“誰過年不回家的,他小姨肯定是想家了才回來啊,而且她還是周郁迦的監(jiān)護人,這不得回來看一看?!?/p>
也是,但是,聞萊總覺得哪里有貓膩。
林云是野生攝影師,一年365天,她差不多有360天都在杠著攝影機走南闖北,這次回家還帶了本相冊,陸以澤覺得無聊,禮貌地拿過來,癱在沙發(fā)上逐頁翻閱。
陸以澤翻著翻著,嘴巴就沒合攏過,一直在哇哇哇,不虧是國際知名攝影師,連株雜草都拍得那么生動形象。
看到倒數(shù)第二頁的時候,他驚訝地哇靠一聲,連連喊聞萊的名字。
“怎么了?”
“就是——”陸以澤剛說了兩個字,卻被聞萊喊停,門前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
是她的小伙伴們來了!
聞萊忙活別的去了,可他的分享欲和求知欲需要人理,陸以澤索性把周郁迦喊到旁邊,指著某張照片問他,“你還去過西橋縣?”
照片上是兩排郁郁蔥蔥的沉香樹,筆直的立在街道兩旁,光影打在瀝青的石板路間,天與云與光與樹交相輝映,有種超然自逸的美。
每張相片底下都貼了標有地名和日期的便簽,唯獨這張只有地點沒有時間。
周郁迦淡淡地撇了一眼,語氣清冷道,“我就是在那出生的?!?/p>
聽后,陸以澤更來勁了,抓著他問,“那你有沒有去過寒溪鎮(zhèn)啊,就聞萊的老家,據(jù)說那里漂亮的像世外桃源一樣?!?/p>
“你沒去過?”周郁迦反問,心里不解。
姐弟倆的感情這么好,按道理……
陸以澤頓時噓聲,不是她不帶,是他不敢。
可在周郁迦面前,他不能讓自己丟臉,所以他露出了一個是自己不稀罕去的表情。
仿佛剛剛那個說話都兩眼放光的陸以澤,是周郁迦幻想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