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競川如夢初醒，回神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單明允臉色微變，剛要搭腔，江初照已替谷競川回應(yīng)：“祝王爺已拿傷藥給在下，勞大小姐替我謝謝王爺?！?/p>
是因?yàn)檫@少年溫文有禮么？祝珵緋在他的目光下沒有任何不自在，感覺跟爹、跟競川哥哥瞧著自己的時(shí)候差不多，她心情大好，笑容也不再拘謹(jǐn)，溫聲笑道：“太好了，這位……”
“江初照?！彼蠓浇釉?，也跟著笑起來。
“江公子，”美麗端方的少女眉梢眼角盡是笑意，不自覺趨前一小步，提醒他：“那藥若按時(shí)擦，能好得極快。”
“我會記得，謝謝你。”兩個妹妹都很可愛啊，江初照心里贊嘆。
“我娘怎不把我生得俊些？”紀(jì)重九癡癡看著祝珵緋，神情羨慕地喃喃自語。好處都教江大人占了，祝大小姐就不曾這般沖他笑。
賀友之勉為其難，將目光從祝珵緋嬌美的笑顏挪自紀(jì)重九臉上，也不知是損他或安慰他：“你也很好看，就是氣質(zhì)不大行。”
“這話實(shí)誠。”馬鳴山從后邊湊上去附和。
若不是祝珵緋在此，紀(jì)重九肯定給他倆一個白眼，但難得能見這天仙般的人兒一回，萬不能浪費(fèi)，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她。
他們又說了一會話，祝珵緋向著幾人微笑施禮，與默桐一道上了馬車，往祝王府方向而去。
江初照一扭頭，對上谷競川興味盎然的眼眸，有些不解，笑問：“咋啦？”
“我說你真不是一般人?！惫雀偞ㄑ劾镉质敲曰笥质羌べp，湊近低聲道：“尋常男子見了我這妹妹，都是魂不守舍、癡癡傻笑。”他偷偷指了指身后幾人，江初照順著瞧去，其中又以紀(jì)重九傻笑得最厲害。
又聽他接著說：“明允好些，不過出神一會，沒他們丟人；你就不同了，心如止水，跟他們不在一個檔次?！?/p>
江初照有霎那慌亂，又收束心神，對他淡淡一笑，“令妹確實(shí)姿容出塵，可我有雪霏了。”
＊ ?。 。?/p>
返回燕門關(guān)，江初照剛讓谷競川扶下馬，就見雪霏步出營帳接他，登時(shí)一掃疲憊，歡喜牽起雪霏伸出的小手，才回頭打算謝謝谷競川，卻看他已策馬而去。
算了，晚點(diǎn)再謝也是一樣。他又將注意力放回雪霏身上，瞧了小姑娘一會，暗暗心驚，拉著她詫異道：“你似乎瘦了許多？”本來就沒幾兩肉，再瘦下去風(fēng)刮就跑的……“你有哪兒不舒服么？”
雪霏俏臉一紅，細(xì)聲答他：“沒不舒服，就是挺掛懷你的?！?/p>
江初照知道她容易操心，明明跟她說過半個月就回來，可前后拖了將近一個月，難怪她要擔(dān)心，當(dāng)即牽起她步回帳內(nèi)，一邊道：“我有寫信給你，可有收到？駱大嫂有常來瞧你么？”
這一路上只要經(jīng)過驛站，江初照都會拿出寫好的信，托人帶回燕門關(guān)給雪霏。有時(shí)他會在信里夾上一片形狀完整、色彩艷麗的楓葉，有時(shí)則是附上路途中買下的蜜餞點(diǎn)心，紀(jì)重九總是取笑他，說他多情詩意什么的，他只是紅著臉堅(jiān)持寫信、寄信。
“駱大嫂幾乎天天來的?！毖⑿Γ挥X江大人也太不放心了，還拜托駱嫂子時(shí)不時(shí)來看看自個，“你給我的點(diǎn)心我分了她一些，信就沒讓她瞧了。”說完和江初照相視一眼，一齊歡快輕笑。
“我還有東西給你?！苯跽战K于撐到在椅子坐下，沒讓她看出不對勁，松一口氣，喜孜孜將濠州鋪?zhàn)淤I的胭脂水粉遞給她。
雪霏將物事逐一打開，好奇地湊近細(xì)瞧，又抬頭看他，不說一句話。
江初照以為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拉過桌上鏡子，取出盒中柔軟的棉撲，輕輕拍在雪霏臉上，一邊笑道：“是這么用的，你本來就漂亮，用了肯定更美?！庇钟没枵雌鹦┰S胭脂，輕掃在她唇上；手法輕柔地替她細(xì)細(xì)描眉。
他原本還想接著將甜杏色胭脂點(diǎn)在她雙頰，誰知剛畫好眉，雪霏小臉已浮上紅暈，粉緋可愛、天生麗質(zhì)，他贊嘆：“太好看了?！闭f著指指鏡中更顯明麗的小姑娘。
雪霏在花塢時(shí)也是瞧過胭脂水粉的，只是這東西價(jià)格不菲，她只遠(yuǎn)遠(yuǎn)看過一些跟軍爺交好的花娘使用，那還是花娘們托有休假的軍爺買回來，得自己付錢。今日江大人卻送給自個，這粉質(zhì)還比她瞧過的那些都細(xì)致，肯定教他破費(fèi)了。
她曾經(jīng)好奇地想摸摸，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用上，而且還是心儀的人送她，開心地眼眶都熱了，一把摟住江初照，喃喃道：“你待我太好了，往后別這樣亂花錢?！?/p>
江初照回程這一路上，都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郁悶，千斤般壓在胸口，此刻讓雪霏抱著，陣陣溫暖直透胸臆，他張開雙臂，亦是緊緊回?fù)硭?/p>
“江大人？”
“沒什么，”江初照緊抱住她，沙啞道：“有點(diǎn)累了，讓我靠一會?！?/p>
＊ ?。 。?/p>
“他只是還不能跑跳，走路沒問題的，你還把自己當(dāng)他的拐杖了？”單明允跟在谷競川旁邊走，邊走邊叨叨絮絮，“我讓人弄支真正的拐杖給他吧？”說著伸手就去掀江初照的帳簾。
谷競川來不及阻止他，又看到了江初照房里那位，只是這回小倆口抱在一塊。
單明允沒想到會有這一幕，驚得慌忙松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地往谷競川瞥去，卻見他抿著唇，面色鐵青。競川……這是在生氣？
不多時(shí)江初照走了出來，看了這倆人有些詫異：“不是說好酉時(shí)初在大帳慶功，”他瞧了瞧天色，“我沒遲到呀？”怎地將軍跟單大人還登門尋人了？又有些擔(dān)心讓雪霏知道他受了傷，當(dāng)即咬牙撐著傷腿，只想快些走遠(yuǎn)。
谷競川一把攙起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們來接你，晚點(diǎn)讓人給你送拐杖?！?/p>
“我不用拐杖，這幾日愈走愈好的，休息個幾天又能日訓(xùn)操兵。”開玩笑，真用了拐杖，雪霏還不擔(dān)心壞了？江初照一邊想，一邊覺得這樣掛在谷競川身上有些尷尬，但瞧他臉色不好，也不敢拒絕他的好意。
終于被扶進(jìn)大帳，他暗暗松口氣，又聽谷競川冷聲問：“你想坐哪？”
都行啊……他真沒遲到，將軍到底在氣啥子？“我坐紀(jì)重九隔壁?！彼乱庾R選了一個離谷競川最遠(yuǎn)的位置，不想撞在風(fēng)口浪尖上。
谷競川僵了僵，把他輕輕放在紀(jì)重九身側(cè)，一聲不響地大步走回自己那張椅子。
整頓飯下來，江初照不禁要懷疑是自己惹惱谷競川，因?yàn)閷④姼l都有交流，獨(dú)獨(dú)不看他，分明平時(shí)很愛笑的，今晚打死不肯露門牙，只是不咸不淡地扯扯嘴角應(yīng)付，當(dāng)真嚇?biāo)廊恕?/p>
以他對谷競川的了解，這時(shí)最好什么都別問，等將軍自己好起來才能打聽……他有些如坐針氈，心里頭更是煩悶，又獨(dú)自灌了幾杯酒，終于受不了，起身對大伙道：“我想回去歇息了，你們繼續(xù)?！?/p>
賀友之覺得好笑，刻意問他：“想歇息還是想老婆？”
江初照登時(shí)臉上一熱，身旁紀(jì)重九當(dāng)即跳起來，一把摟住他脖頸，樂道：“想老婆可不準(zhǔn)走了，還沒成親呢，就讓婆娘吃死死，那怎么成？”
“紀(jì)重九你放開他?！惫雀偞ǔ谅暤馈?/p>
江初照剛覺得脖子一松，又聽他說：“你累了就早點(diǎn)歇著吧，需不需要送你？”他說這話時(shí)亦是面無表情，也沒抬眼瞧江初照。
江初照看他這副冷淡的模樣，頓時(shí)有些難受委屈，接著又笑自個這樣很傻，在谷競川心里，自己跟大伙本就沒什么不同，他倆不過是玩得好些、談得來些，可終究該怎么著仍是怎么著。
“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靜靜瞧谷競川一會后，他隔著大伙問。
谷競川這才抬眸，微點(diǎn)下頭，起身隨他步出賬外。
他倆走了一段，默默無言，谷競川性子急，此刻卻沒催他，只是等待。
“將軍，我想問問先前那調(diào)營升遷之事?！?/p>
江初照語氣平靜，卻讓谷競川聽了喉口一緊，止步轉(zhuǎn)頭瞧他。
江初照也隨之停下來，誠摯地說：“或許那機(jī)會已給了別人，但若是再有機(jī)會，我現(xiàn)下很樂意去，我會精益求精，不失了你的臉面?！彼攘艘粫?，見谷競川不作聲，甚至像沒在聽，有些尷尬地再問道：“將軍可有聽……”
“這兒不好么？”谷競川反問，胸口一陣煩悶。
“這兒很好，大伙一家人似的……”
“但你待不?。俊彼賳?，竟是有些質(zhì)問的意味。
江初照略感驚訝，還未回答，谷競川又道：“好，我會幫你留意?！?/p>
“多謝將軍。”江初照立即接話，捋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你這會倒是想通了，早前還不肯去。”谷競川扯出笑，胃里卻微微翻騰，“你是人才，屈就在此是糟蹋了，成名趁早，尤其這一行，歲月不饒人?！?/p>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yè)隨身?！苯跽盏釉?。
谷競川看著他，忽覺他此刻的模樣很陌生。
“這是我娘從前常掛嘴上的，她總在說什么天道因果，功名利祿皆浮云?！苯跽斩⒅鹁?，勾出一抹笑，神情卻極是冷冽，“若真有天道因果，為何好人要死于非命，惡徒卻能子女成群、安度晚年呢？”他哥哥一生沒害過任何人，卻落了個曝尸荒野，死無葬身之地，果真是天公地道！
他壓下眼中水汽，只有一瞬間，谷競川卻在他眼里看到真切的恨意，暗暗心驚。
“初照，是不是我哪兒得罪了你？”
江初照聞言抬首，對上谷競川關(guān)懷的目光，只覺如鯁在喉，緩了口氣才道：“將軍您是我的貴人，若不是遇上您，就沒有今日的我。這一輩子，初照都愿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谷競川心下一凜，見他一雙澄眸清明堅(jiān)定地望著自己，卻似隱隱咬著淚。
他深覺不忍，溫言詢問：“初照你醉了吧？”許多年前那個娃娃又閃現(xiàn)眼前，仿佛昨日的事，娃娃如今都這么大了，卻不復(fù)當(dāng)年童稚，而是滿腹心事。
“是有些醉?！?/p>
江初照抹抹臉，正要告辭，谷競川卻踏前一步，搭著他肩道：“若你晚回去了，那什么雪的姑娘……”
“雪霏？”
“對！就她，她會如何？”
“…會先睡下?！?/p>
“那太好了，”谷競川露出今晚第一個真正的笑容，熱切道：“帶你醒醒酒再回去。”說著攙了他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