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是當時的小毛頭???”馬鳴山下巴快掉下來,這才想起那個數(shù)年前,在演武場一戰(zhàn)成名的伙頭兵。
賀友之甩甩頭,酒意退了大半,也是滿臉驚詫:“怪不得我總覺這兩人功夫路子很相近?!?/p>
幾人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熱切討論起競職比試的那些往事,自吹自擂之余,也不忘調(diào)侃彼此,又接著喝下去。單明允見狀,這才暗暗松口氣。
* ?。 。?/p>
“買給我?”
江初照吃驚得一退,后腦杓撞上松樹,還因此咬了舌頭,疼得齜牙咧嘴。谷競川嚇一跳,忙趨前幫他揉了揉撞到的地方,揉到一半?yún)s哈哈大笑。讓他這特殊的笑聲一帶,江初照也顧不上疼,跟著笑起來。
他倆樂得半天停不下來,江初照直笑到快喘不上氣,才蹙眉問他:“二兩銀子啊,上頭還雕著玉蘭花,我戴像話么?”
谷競川邊笑邊搖頭,緩下來才回答:“現(xiàn)在想起來確實離譜,可是……”他看著眼前清俊的少年,很輕地嘆了口氣,笑容收斂許多,“你那天穿了一身青綠色的衣裳,特別好看,我第一眼瞧見那簪,覺得很適合你,沒想太多就買下來?!?/p>
說到后來,他陷入濠州城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竟是有些失落。
谷競川重振精神,有些埋怨地道:“紀重九嘴也太闊,瞎嚷什么,當著這么多雙眼睛,我只能說是買給妹妹?!彼鬼粗较聼艋?,自嘲地笑笑:“一時鬼迷心竅,倒便宜了那毛丫頭?!?/p>
忽地肩頭讓人輕拍兩下,轉(zhuǎn)頭看江初照托著腮笑問:“你八成不曉得"贈簪"是何含意吧?”
“就是簪子,還有名堂啊?”說起來那玉飾攤老丈確實說什么,送意中人最好不過送簪子……等等等等,不是吧?大冷天的,谷競川登時背上全是冷汗,后知后覺地悚然道:“你別告訴我,簪子是給……”他說不出口,太可怕了!
“給正妻的呀?!备膳碌拇鸢负敛蝗萸閺慕跽兆炖餁⒊?。
“正他個娘!”他驚得酒意全消,誰會曉得這些玩意?他握緊了拳,神情嚴肅地強調(diào):“那是及笄用、避邪用的?!眿屃藗€疤子……難怪當時毛丫頭跟爹的神情這么古怪,他倆特別喜歡風花雪月這類玩意,肯定想到一塊去,明兒他就寫信回去解釋一番!
江初照一直瞧著他變化多端的表情?;蛟S是因為自己長大了,有時不免覺得,這成熟又會照顧人的哥哥真像個孩子,若將軍能永遠這么開心單純,那就太好了。
江初照往后一倒,躺在松軟的草地上,看著星空喃喃地說:“這星星太漂亮了,真想多看會?!?/p>
星星?谷競川學著他動作,跟著躺在他身邊。
“你急著回去么?”他轉(zhuǎn)頭問谷競川。
“不急?!惫雀偞粗瞧呛?,含笑回答。
那簪子是買給他的。江初照眉眼含笑,卻有些莫名酸楚在心里偷偷流轉(zhuǎn)。他真是舍不得這片星空么?他舍不得的,有許多許多,卻終究會如這些繁星,霎那璀璨,又在天明時逐一黯淡。他只能睜大眼,將此刻這片景致深深烙在腦海,但求終生不忘。
氤氳山嵐薄薄覆上他的眼眸,揉碎一片銀光,他不該喝這么多的。
谷競川久久凝視夜空,心思卻穿透這層疊星光,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當日似乎也是在這附近,晴空萬里,他的書差點落了山,那本書是什么來著?想不起來了。倒是有個娃娃,笑起來如陽光照耀的清泉,沁人心脾。他不自覺唇畔隱約含笑,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江初照不知何時睡著了。
“初照?!彼p喚,語氣有自己未曾發(fā)覺、鮮少流露的柔情。
貌似睡得還不是很沉,應該叫醒、也叫得醒他,谷競川卻猶豫了,轉(zhuǎn)而脫下外衣,覆在他身上,又在不遠處拾了些柴火。
就著火堆,他凝視著江初照白玉般的酣睡面容,思緒萬千,竟是一夜難以成眠。
* ?。 。?/p>
感受到絲絲涼意,江初照不由得將身上薄被拉得更緊些,蓋住半張臉。
忽嗅到一陣熟悉氣息,這氣味很好聞呀,是令人安心的香氣,他嗅過許多回,很久以前就常常伴著他,也不是花香,是什么呢?不管了,他干脆將臉整個埋進薄被蹭了蹭,深深吸了幾口氣。那干凈溫暖的香氣也沾在發(fā)上,他只覺心滿意足,仍是閉著眼,樂呵呵翻個身,卻發(fā)現(xiàn)新躺的地方有些濕潤,搞什么……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宿在野外,迷迷糊糊坐起來,身上的薄被滑落,只低頭瞧了一眼,瞬間清醒,臉上火燒般發(fā)燙。哪是什么被子,這、這還是將軍的衣袍啊!他剛剛竟然抱著人家的衣服又吸又蹭……
略一瞥,見谷競川坐在他身側(cè),不知已看了他多久。
“我、我睡著了,不好意思哪。”他慌得要將袍子還給人家。
“我也剛醒?!惫雀偞ń舆^衣衫,卻不是披在自己身上,反而兜住江初照,笑道:“山上太涼,下山再還我?!?/p>
方才那香氣又環(huán)住周身,江初照不禁俊顏微赧,垂著頭小聲道謝,卻聽谷競川喚自己,抬眸見他微笑指著身側(cè),遂好奇順著他比劃的方向看去。
殘星依稀,幽深夜幕轉(zhuǎn)淡,山嵐?jié)u染群青色,天邊透出一抹艷紅,傾刻霞光萬丈、赤浪滾滾,云海絢麗宛若燃燒的火焰,一輪旭日冉冉東升,溫暖山河、光照萬里。
江初照目不轉(zhuǎn)睛,屏息道:“赤云峰……”他贊嘆一笑,凝視著美景,有些可惜地喃喃道:“我白白在這好多年,卻未曾上來瞧過日出?!?/p>
“我常來?!惫雀偞ń釉?,遙指著校場一隅,“你都天不亮就在那練功吧?”
江初照吃了一驚,又看他微笑道:“天道酬勤。你能升這么快,不是運氣,是你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下足了苦功。”
谷競川想起昨夜兩人剛步出大帳那時的事,湊近他溫聲道:“初照,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上天不會薄待你。若是不得已,曾讓你失去了什么,祂也必會在其他地方補償你?!?/p>
清晨露水將山巒洗得青翠水綠,身側(cè)的松葉上垂著晶瑩露珠,江初照怔怔瞧著眼前青年,只覺朝陽多暖多燦爛,似乎還不及他的笑顏耀眼熾熱。
* ?。 。?/p>
谷競川選了人煙稀少的另一頭翻下山。
剛到山腳,江初照正想松手,谷競川感覺到他的動作,輕聲制止:“我直接帶你回去?!币膊坏人卦?,繞進樹林就往江初照的賬房去。
江初照剛開始把頭埋得很低,后來想起肩上還裹著衣袍,忙空出一只手將袍子罩在兩人頭上,祈禱就算被人撞見,也別認出他倆是誰。谷競川一陣好笑,隨他高興,只是大步往前走。
終于回到家門前,江初照賊頭賊腦地打量四周,確定沒人,才從他背上滑落,隨即將袍子取下,遞還給他。
谷競川沒接,反而笑著問:“你是不是喜歡這料子?”江初照反應不過來,又聽他道:“你半夢半醒那會,一直蹭這件袍子。”
果然被看到了哪!江初照登時一片慌亂,臉上熱起來,倒不是衣料的關系才蹭……這要說出來將軍會宰了他,不能說!為了掩飾這丟人的原因,他硬著頭皮點點頭。
“那送你吧。”谷競川干脆地道。
“不…不成?!边@衣料很貴的樣子,怎能拿人家的東西。
谷競川笑著將袍子往他懷里推,溫言勸道:“我也只穿過兩次,這料子我還真穿不慣,當日恐怕就是因為它,那玉飾攤老丈說什么都不肯放過我?!?/p>
江初照呵地一笑,又聽他接著說:“對你而言或許大了些,有空請人替你改一改就合身了,你穿會更合適的?!?/p>
深知他言不過三的習性,江初照沒再推卻,免得讓他惱火,只點點頭小聲答謝。
谷競川就高興了,伸了個懶腰,喜道:“昨兒很開心,下回咱帶酒上去喝兩杯?!?/p>
還能這樣?江初照也是樂的一把,雀躍道:“帶薄酒好了,喝完還得下山?!?/p>
谷競川在他頭上輕揉兩下,“快回去休息吧?!毙χ粩[手,大步離去。
江初照望著他背影,輕輕嘆息,不自覺將手中衣袍摟得更緊些。終有一天要離開,有些事別想得太深,才可以輕松些。
* * ?。?/p>
谷競川徹夜未歸,剛掀開自個的帳簾,赫然見到單明允坐在里頭,讓他難看的臉色給唬一跳,定了定神,才接著走進去。
“舍得回來了?”單明允淡聲挖苦。
他干笑兩聲回應:“你起得倒早?!?/p>
單明允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夜沒睡,就等你?!?/p>
“為的哪樁?”谷競川不明就里,繞過他徑自洗漱,將洗臉水拍在臉上,登時精神不少。
“你說為哪樁,昨晚你跟初照走了就沒回來,你知道大伙都說什么了?”
谷競川笑了兩聲,轉(zhuǎn)過身摟住他,樂呵呵道:“唉呦我老婆吃醋了,我這心窩子疼啊……”
這不正經(jīng)的態(tài)度讓單明允更著惱,一肘子撞開他,干脆挑明了說:“在濠州時你就不對勁了,昨晚不只是我,大伙幾乎都瞧出端倪,我好容易才幫你圓過去。”
谷競川悶聲不響,轉(zhuǎn)回去對著鏡子專心洗漱。
單明允等了一會,看他根本不愿多談,悠悠嘆口氣,語氣放緩:“競川,那姑娘……無論你多喜歡,都是不存在的。鏡花水月、南柯一夢,趁早清醒,對你只有好處?!痹缰獣迅偞ńo搭下去,他當日說什么也不會走這步棋,“我言盡于此,你好好想想?!彼麚u搖頭,轉(zhuǎn)身步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