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競川剛成親那會,單明允是很開心的,不只為他最好的朋友開心,也替自己慶幸──總算,這人不會再三天兩頭喊他老婆。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太天真,谷競川似乎打算一輩子這么喊他、不分場合地這么喊他,死也不改口。算了,至少這人現(xiàn)下又是能吃能睡能過活,他忍忍也就過去了。
但今日真是不能忍。
“老婆,你打算何時成親呢?”谷競川眼見帳里只他們倆,一面忙手邊的事,一面樂呵呵隨口閑聊。
單明允剛忙完自己的活,收拾好桌面,正想喝杯茶歇會,聽了這話一愣,咂兩下嘴,賭氣道:“你都叫我老婆了,我跟誰成親?”
谷競川愕然抬眸,對他曉以大義:“我說的不是咱倆鬧著玩,是讓你真的找個姑娘過日子,白頭偕老、永結(jié)同心那種?!鳖D了頓又覺哪兒不對,補(bǔ)上一句:“咱倆也能這般和和美美,我不會虧待你,可是你不想帳里有個娘子作伴么?”
“我不需要。”單明允從齒縫迸出一句,又不以為然地冷笑:“江初照不算姑娘,他比較像小伙子。”競川也很微妙啊,從前沒少念叨要祝二小姐像個姑娘家,他自己倒是娶了個假小子。
“不,我覺著初照一直都挺像姑娘的?!惫雀偞⒓唇釉挘植恢肫鹗裁?,耳根微微泛紅。
單明允看不下去,提醒他:“光天化日,你是不是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谷競川咳了兩聲,佯作沒聽見,不知死活地接著游說:“成親有許多好處。每日回到賬里,有個人等你、知冷知熱的關(guān)心你?!彼f著,彎下一根手指,“自個娘子替你燒的菜,和伙頭兵燒的可不同,知咸知淡,愛吃什么都能同她說?!彼謴澫乱桓种?。
這是在炫耀?單明允只是垂眸喝茶,不打算理他。
“最大的好處是,”谷競川不察他神色不悅,自顧自地喜道:“你可以天天見著喜歡的人。不開心時她會安慰你,開心時她陪你一塊開心;什么都能說也什么都能做,多快活!”
就是在炫耀沒錯。單明允揚了揚眉,刻意問:“做什么?”
“做…都行啊,你亂想什么?”谷競川粗聲道,這次不只耳根,整張臉都紅起來。
他不過問了句做什么,亂想的是誰?單明允扯了扯嘴角,“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下很像祝伯伯,他從前就是這樣念叨我們早點成家,你聽了就溜的?!绷粝虏蝗绦牡淖詡€,坐在那陪笑接著聽,他到底欠谷競川多少?
谷競川聳聳肩,一邊忙活一邊道:“爹說的挺對,你多少聽些?!?/p>
好啊這人說倒戈就倒戈……“你開心就行?!痹僬f他真要生氣了。
“我也希望你開心。”既然起了頭,谷競川干脆不顧一切死諫:“你喜歡的姑娘都有娃娃了,你卻無法忘記她,我瞧著也心疼?!?/p>
"心疼"二字教單明允一陣惡寒,怒目警告他:“你控制一下措辭,否則我揍你?!惫雀偞ㄟ@才一臉無辜地閉嘴,低頭繼續(xù)沙沙書寫。單明允滿意地接著喝茶,過了半晌卻驚覺不對,質(zhì)問他:“你方才說我喜歡什么?”
谷競川瞥他一眼,慢吞吞回答:“你不是喜歡緋緋好多年?”
“我喜歡大小姐?”單明允露出玩味的笑容,“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你別不好意思承認(rèn),我早看出來。”他眼力可好了,好比暖暖先前喜歡昭旭吧,他也是揣著明白不揭鍋。
單明允看他一臉嚴(yán)肅,更覺荒謬好笑,反問他:“你倒是如何看出來的?”
谷競川認(rèn)真回憶:“咱們剛來燕門關(guān)那兩年,中秋你不是跟我一道回家,就是緋緋及笄沒多久,記得么?”
“中秋記得,但我可不知道大小姐何時及笄?!?/p>
這人還真會裝蒜啊。谷競川不急著拆穿他,接著幫他回想,“那次殿下也在,他倆情投意合,你不就為此悶頭喝酒,大醉一場?”單明允忽地臉紅,谷競川見狀,逮著了什么似的,指著他喝道:“還不承認(rèn),這下全記起了吧?!?/p>
單明允原本不想理他,可他這快活模樣又令自己咽不下這口氣,遂咬牙道:“我的確為喜歡的姑娘喝悶酒,但不是為大小姐,你只瞎猜對一半?!?/p>
不是緋緋?谷競川替他扼腕,有些埋怨地道:“那你就不該喝悶酒,應(yīng)該跟喜歡的姑娘表白才是,男人要有膽量?!?/p>
單明允算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想活活掐死他,沉著臉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粗聲道:“那姑娘另有意中人,我還怎么說?”
谷競川這下好奇了,既好奇單明允喜歡何人,也好奇這聽來復(fù)雜的故事。他擱下筆,湊近單明允,“你能同我說說么?”
單明允瞥他一眼,淡聲道:“那年中秋,我親眼見到她,送給自己的意中人一只香囊。”
“就這樣?也許人人有呢,香囊這玩意么……”谷競川不甚在意地接話,卻在看到單明允眼中殺氣時噤聲。
“那姑娘對她的意中人說,這是她頭一回做香囊?!眴蚊髟薯龅诵?,“她說自己不能常看見他,希望他能把香囊?guī)г谏砩?,偶而想起她來,她就很開心了?!?/p>
谷競川聽得很專注,“那人有收下么?應(yīng)該有,否則你也……”
“他沒收,當(dāng)場就拒絕了小姑娘?!眴蚊髟式叵略掝^,沒好氣道:“那遲鈍的呆子笑得沒心沒肺,說什么:‘這玩意我不懂,也不愛戴這些勞什子,沒準(zhǔn)兩天就弄丟了,不要浪費,你還是送別人吧?!?/p>
谷競川瞠大眼,忽然想起一件舊事,駭?shù)谜f不出話。
“你想起來了,呆子?!眴蚊髟世湫Φ芍?。
“默桐……”谷競川喃喃道,寒毛全豎了起來。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明允在看緋緋,想不到竟是在看緋緋的貼身丫頭默桐,原來這復(fù)雜的故事他也有份?沉默一會,谷競川艱難道:“你可千萬別告訴初照,我不希望她多想。”這兩人平時沒話說的,初照應(yīng)是啥都不曉得……
好啊又是江初照,這呆子只關(guān)心江初照!單明允為默桐抱屈,殘酷地道:“初照知道。”他無視谷競川手足無措,咬牙接著道:“不光是初照,除了你以外的人,都看出默桐對你有意?!?/p>
“可我當(dāng)默桐是妹妹,家里的小丫頭,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默桐,那日有沒有哭???”他后知后覺地問。
單明允見他關(guān)切愧疚,火氣這才消了些許,無奈道:“你說呢?”
看來是有。谷競川尷尬又內(nèi)疚,一副闖了禍的表情。
單明允盯著他良久,忽地笑起來,溫聲道:“這種事勉強(qiáng)不來,總會看開的,你明確拒絕,好過曖昧不清耽誤人家,默桐現(xiàn)在也好好的,沒事?!?/p>
“可你好么?”谷競川再問,看著他的眼神小心翼翼。
“我也很好,早就看開了。”單明允微笑道。
* ?。 。?/p>
新的營區(qū)百廢待興,江初照從無到有打理了半年多,幸虧有雪霏一路幫她,才將這新一批的娘子軍編伍操課。
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行跑操練曝日頭,一些較大的姑娘撐了些時日,委實受不了,甘愿回去做花娘;倒是新來的小丫頭們能吃苦,互相擦藥打氣,硬是撐過來,體力上也提升不少。
她一開始有些氣餒,畢竟留下的人少、求去的人多,雪霏總是鼓勵她,說這頭一批留下的小姑娘,個個都是硬氣的,或許會成為往后的標(biāo)竿楷模;又說人各有志,軍營里還是不能沒有花娘,至少現(xiàn)在姑娘們能自己做選擇。她這才釋懷些。
平日她跟雪霏做完日訓(xùn),都一起在獨個廂房接著做些文書工作,江初照又更感激雪霏識文通墨這事,她這是什么運道,能交到這樣的朋友,總覺得對雪霏不好意思,讓她跟著自己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今日她倆忙到一個段落,江初照緩一口氣,提議出去走走。
雪霏有些為難,江大人的"走走"向來都是跑跑跳跳,她體力可沒這么好,日訓(xùn)結(jié)束還不到一個時辰呢,遂提議到外頭泡茶坐會。
雪霏出去準(zhǔn)備茶具時,江初照又在屋子里隨意繞繞,正打算跟出去,卻瞥見另一張小幾上有個眼熟小盒,打開一瞧,淡香撲鼻,里頭水粉已干硬結(jié)塊。這香氣瞬間勾起她的回憶,驚訝得怔怔出神。
雪霏一進(jìn)屋,見她捧著自個那盒水粉沉思,局促地一把接過,甚至沒打聲招呼。這不尋常的舉動令江初照詫異,不解地瞧著雪霏。
小姑娘面泛紅暈,解釋道:“粉已經(jīng)干了吧,之所以留著…是因為盒子很漂亮,香味我也喜歡,哪怕沒法用了,有時拿出來嗅嗅,也很開心的。”
她的聲音很輕,一邊說一邊輕撫自己的指頭,江初照認(rèn)得她這個小動作,每回她不好意思都是這般。雪霏還在喜歡她么?就算她已經(jīng)成親、明知她是女兒身,仍舊喜歡?
雪霏讓少年專注探詢的眼神瞧得雙頰發(fā)燙。她平日藏得很好,跟著其他姑娘一道叫江大人,可她自己清楚,這句"江大人"和姑娘們那種似叫姐姐的親昵自在不同;她每回叫江大人,都是在喚心里曾經(jīng)的少年郎,這樣很傻,可是她沒有辦法……
江初照的眼眶紅了。是她不好,若是她在帶雪霏回帳的第一晚就坦言,或許這么好的小姑娘就不會情根錯種,是她耽誤了這個妹妹。喜歡一個人,有多難以忘懷,她很清楚。
“過陣子我會去濠州一趟,”江初照清了清喉嚨,淡淡微笑道:“再去那鋪子轉(zhuǎn)轉(zhuǎn),你若是喜歡,我到時幫你多帶些回來吧?!彼鹱鞑恢椋p拍了拍雪霏肩頭,推門而出。
* ?。 。?/p>
是夜,江初照抱膝坐在榻上,她要做個抉擇,在一眾兄弟和雪霏之間,選了就不能回頭。
谷競川梳洗出來,見了她凝重的神情,暗暗心驚,試探道:“你干嘛呢?”
“咋啦?”她回神,不解地反問,神態(tài)歸于平常。
他略松口氣,坐在她身側(cè),“你方才的臉色很難看,我還道你哪兒不舒服,沒事吧?”
江初照讓他疑懼關(guān)切的神情逗樂,呵呵一笑,搭上他手,“你能不能教我梳些姑娘的發(fā)式?”
谷競川難掩驚愕,“可、可以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