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米開外的陸地上,姜泠正蹲在花壇的背風(fēng)面挖土。
她買的沙灘小鏟是兒童專用,size過于迷你,挖土也要挖好久。
聰明的人往往不喜歡機械重復(fù)式的勞動,她從口袋里掏出空的藥粉袋,心不在焉地回憶著藥理知識。
那個賣她鏟子的老爺爺不知何時走過來,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她點點頭。
為了遮掩,索性藥粉袋也埋進(jìn)了小坑里。
半陰不晴的海邊天色里,她繼續(xù)挖土,老爺爺繼續(xù)看。
姜泠不是喜歡主動和別人打交道的人,可這位一直不說話的老爺爺似乎比她還罕見。
“您好……?”
她終于簡單地和老爺爺打招呼。
老爺爺遞過來一張牌子,就是剛才在小鋪豎著的牌子,他指給她看一行字。
【不好意思,我不太會說中文,但是您可以用翻譯軟件和我交流】
落款還畫有一個很新潮可愛的表情符號。
姜泠停下挖土的動作。
翻譯軟件,不一會就成了溝通的橋梁。
老爺爺說,他是黃種人的混血,因為女兒嫁到內(nèi)陸才跟過來一起生活,平時除了帶孫女做家務(wù)以外,就是來這里賣玩具,消磨時間。
姜泠不太會聊天,只是默默回復(fù)了某個地點。
是另外一個沙灘。
那里游客更多,生意會好。
老爺爺也打下一串字,說賺錢不要緊,主要是這里離家近,他方便回家。
回家。
姜泠躲閃著目光,再用鏟子挖了幾下土。
她沒有家。
高冷寡言是偽裝,用來偽裝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其實,當(dāng)醫(yī)生有個好處,那就是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把醫(yī)生當(dāng)人。
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存在關(guān)心詢問了。
挺好的。
老爺爺似乎看出來她不開心,又給她打了一串字。
他說,他退休以前是研究熱帶地區(qū)稀有語言的專家,一個人讀不懂文獻(xiàn)的時候總是來海邊挖沙子。
挖著挖著就碰到伯樂導(dǎo)師了,從此以后一帆風(fēng)順。
而且最好笑的是,那個導(dǎo)師的本地名字翻譯成國語,是金主的意思。
姜泠很仔細(xì)地看完,淺淺抿唇,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在南洋地區(qū),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嗎?】
老爺爺點頭。
她正要把玫瑰花種進(jìn)坑里,沒有手打字,只能很努力地向老爺爺做口型。
“曼諾。”
“曼、諾。”
老爺爺一秒就懂,開始在手機屏幕上嗶哩啪啦地敲,最后甚至還學(xué)會了怎么用機械音外放。
“曼諾的詞源取自夏威州島語,其寓意通常為:鯊魚,冥界信仰神,還有——”
“狂熱的愛人?!?
鯊魚。
冥界信仰神。
狂熱的愛人。
玫瑰花栽入土壤,像是記憶的種子抽芽瘋長。
海風(fēng)四起,是西南季流狂卷荒草。
曼諾。
裴樞。
姜泠忽然一瞬頭痛欲裂,虛晃著站起來,不管不顧地朝沙灘上走。
海風(fēng)越來越豐饒地將她包裹,吹拂盡她在陸地上所有的錯誤記憶。
她在南洋的記憶,根本沒有消毒水的氣味。
那個在夢中頻繁出現(xiàn)的場景是對的。
奢靡至極濱海豪宅,蘊著淺淡中藥味的臥室。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與正義毫不相干,所有人都尊稱他為“裴大少”,而不是什么裴主任。
而且,他是她的病患。
她在南洋根本沒有救過多少人,她唯一的病患就是他。
她也不是主動去給他看病的,而是莫名其妙地被麻袋套走,睜眼的時候就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再然后,就是床上……
“大少爺,誰要當(dāng)你的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