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玉書輕輕地回他:“江大人可不要亂冤枉了人?!?/p>
這人身形修長挺拔,穿著一品大員的緋色朝服,氣度深不可測,站在威嚴的皇極殿前,對他們輕聲,戚韻和江言卿眸色微暗,心臟涌入一股熱流,腦袋里想了很多,但都是一些不能拿出來說的骯臟東西。
“聞大人這是忍受夠你義父了?”戚韻喉結(jié)一動,平靜道。
聞玉書摸撚了一下佛珠,眉眼露出些許笑意,倒是有些好奇了:“我就這么不像忍辱負重的純臣?”
戚韻喉嚨里溢出一聲低笑:“像,怎么不像,張津張大人對聞閣老忍辱負重之事深信不疑?!?/p>
“那大將軍和江大人呢?”聞玉書含笑的問。
江言卿笑了一聲,慢聲道:“聞大人可不是那種委曲求全的人啊。”
聞玉書為官這么多年,做過為國為民的好事,也替殷修賢做過壞事,他不會為任何人委曲求全,也不是佞臣,就像江言卿當時說的,若哪天他要對付殷修賢,一定是他這位義父惹得他煩了,或者他干脆沒打算要被對方掌控一輩子。
聞玉書站在皇極殿外的最后一節(jié)臺階下,瞧了他們半晌,忽然笑了,聲音溫和:
“沒想到這朝中最了解修瑾的,竟是戚將軍和江大人。”
……
日子一天天過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下了,紅墻碧瓦的皇宮上飄著冷嗖嗖的白雪,小太監(jiān)們凍紅了臉,低著頭匆匆離開,今年不似往年熱鬧,朝中的事牽扯太多,到處都是一片肅靜。
內(nèi)閣中碳火燒的旺,茶水散發(fā)溫暖的香氣,幾位緋紅朝服的閣老正討論著今年的稅收,聞玉書坐在椅子上喝茶,不摻和他們的談話。
幾位閣老說著說著,目光忍不住看向品著茶的男人,和主位上閉目養(yǎng)神的元輔,自前些日子元輔侄兒被下進大牢審問后,這對義父子之前就有了裂痕,吏部的權(quán)利被元輔收了去,現(xiàn)在聞閣老就只管著工部了,權(quán)利一下頂端跌到最底,不過因南邊暴雨一事的功績,讓他受到了皇帝的賞識,眾人也不敢小瞧他,只是因元輔的淫威,除了打定主意要跟他的,其余不敢和他走的太近罷了。
議完了事,眾大臣起身往外走,聞玉書還沒走出門,就被殷修賢淡聲叫住。
“修瑾。”
聞玉書肩上披著一件灰鼠皮的披風,邁過門檻的動作一頓,回過頭,好脾氣道:
“義父可有什么吩咐?”
殷修賢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將他晾在一邊,許久才合上杯蓋,和藹:“修瑾最近很清閑啊?!?/p>
聞玉書笑了笑:“是,工部不忙,我也能歇一歇。”
殷修賢儒雅一笑:“偶爾歇一歇也好,就怕時間久了,便再沒法靠近權(quán)力中心了,你為官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拼出來的,何必弄到功虧一簣呢。”
他精明的眸深深地盯著溫和斯文的男人,蒼老的聲音壓低:
“你要記得,義父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
這話說的絲毫不避諱,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聞閣老留,還未走遠的大臣們心里一驚,不太是滋味,在紛飛的白雪中回頭,向屋內(nèi)看去。
天上飄著雪,老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杯沈沈地看著前面,一身緋色朝服的男人身長玉立地站在中間,榮辱不驚的拱手:
“修瑾多謝義父教誨?!?/p>
聞玉書攏了攏披風走出內(nèi)閣,工部侍郎要跟著他,他擡了一下手制止,獨自離去。
冬天風大,冷的難挨,他剛走出去沒多遠,便在路邊看見了撐著一把青色油紙傘的男人,挺拔的身軀,緋紅的朝服,腰間墜著一枚質(zhì)地上乘的玉佩,悠閑地賞著雪,即使不看臉也知道這人是誰。
江言卿看見了他,便撐著傘過來,給他打了一半,二人并肩往東華門的方向走,他呼出一口白煙:“……好冷?!?/p>
“和元輔聊完了?”
聞玉書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天氣這么冷,江大人等在這做什么?”
江言卿笑了一下,調(diào)侃道:“自然是在等聞大人,聞大人這些天備受冷落,好生可憐,叫言卿心疼死了。”
傘外飄著雪,路上沒什么人,聞玉書和他一起往前走,口鼻呼出白煙,語氣溫和:
“江大人還是多心疼心疼自己為好?!薄?/p>
“聞大人既然這么關(guān)心我,不如跟我回江府,言卿掃榻相迎?!彼浑p狹長的鳳眸微彎,呼出熱氣:“正好,天氣冷,戚二準備了羊肉鍋子和好酒,打算給聞大人賠罪,我們也好不醉不歸。”
溫文爾雅的人聽到這話有些意外:“大將軍與我賠罪?”他笑了一聲:“這倒是稀奇,在大將軍眼里,聞某該是殘害忠良的佞臣才對?!?/p>
江言卿忍不住低笑一聲,好記仇的聞大人。他們清楚這人一肚子壞水,做不出臥薪嘗膽的事,但不管是純良還是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沒做便是沒做,不能平白冤枉了他去,而且若是不好好賠罪,這人怕是要記他們一輩子的。
他還想給瑩姐兒當繼母呢。
“是是是,我與戚二眼盲心盲,看不到聞大人的好,這不便來和聞大人賠罪了?”
二人都是一身一品的官服,撐著一把青紙傘,在雪中并肩往前走,說話聲漸漸模糊了。
……
殷修賢太過武斷專制,對自己的義子毫不留情,聞玉書失去權(quán)柄,卻得到了小皇帝的重用,一道夸贊他學識的圣旨下去,聞玉書成了小皇帝的老師,那可是帝師,雖說扯了聞玉書出賑災之策有功的大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在打殷修賢的臉,殷修賢看著波瀾不驚的,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朝堂上風雨欲來,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夾在中間,每次上朝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著頭裝死,生怕這把火不知道何時燒到他們頭上。
下了朝,百官往出走,聞玉書明目張膽的跟江言卿戚韻一起離開,殷修賢在后面看著,面色沈了沈。
這三人竟摻和到了一起去。
侍衛(wèi)向前看了一眼,低聲道:“大人,那邊來信說聞玉書前幾日就把他女兒送去了侯府,那邊戒備森嚴,我們的人進不去?!?/p>
殷修賢蒼老的臉面無表情:“他倒是信得過戚韻,也罷?!彼栈啬抗?,被侍衛(wèi)扶上馬車。
另一邊,三人一起往外走,江言卿散漫道:“汪德佑身邊有我的人,聽說他最近脾氣很差,罰了好幾個小太監(jiān),怕是著急了?!?/p>
聞玉書沈思著:“內(nèi)廷被汪德佑掌握在手中,也是危險,皇上和太后可有人保護?”
戚韻回他:“放心,皇上和太后身邊的兩個小太監(jiān)都是會武的,必要時能保護他們離開,不過錦衣衛(wèi)和金吾衛(wèi)都靠不住,錦衣衛(wèi)又背靠東廠,沖突起來麻煩的很。禁軍是我的人,能用?!?/p>
“倒是你?!?/p>
三人一起走到宮門外,停下,戚韻看了一眼跟著聞玉書的幾個侍衛(wèi):“我讓曲風跟著你,你這段時間也小心一點,入口的東西要檢查好了,出行的馬車也是。”
他越說越不放心,英俊的眉皺著:“干脆搬來和我住得了?!?/p>
聞玉書站在馬車旁,無奈:“不了,把我這條線放出去,才能引來大魚?!?/p>
他還要靠著女主給殷修賢傳遞消息,將二人一網(wǎng)打盡呢。
“瑩兒可好?在你那里可還聽話?”聞玉書想他女兒了。
聞府還有個聞妙顏在,并不安全,為了避免女主趁他不在的時候把聞思瑩帶出去,交給殷修賢,聞玉書前幾日就給女兒打了包袱,帶著她的頭花和玩具送去了戚韻那,這兩天又在忙,處理完事天都黑透了,也沒去看過小姑娘。
戚韻愛屋及烏,把聞思瑩當女兒養(yǎng):“好,她很聽話,不哭也不鬧,我昨日還帶她去滑了冰,打了魚在外面烤著吃,就是想你了,總問我你什么時候來看她?!?/p>
聞玉書聽得心頭一軟,他摸著手腕上的佛珠,指腹漫不經(jīng)心的撚過去,看向紅墻碧瓦的皇宮:
“快了。”
回去吃了口飯,聞玉書便回工部衙門繼續(xù)給殷修賢和女主挖坑,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從衙門出來時,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幾個小官忙了一天剛準備回府,說著閑話,往外面走,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們回過頭,只見一個身穿緋色圓領(lǐng)袍官服的男人走了過來,他肩上披了一件厚重披風,模樣溫和,氣度深不可測,身后還跟著四個腰間配著刀劍的侍衛(wèi)。
小官們連忙讓開了路,對這人恭敬的一拱手,等在擡起頭的時候,那人便帶著侍衛(wèi)走了。
出了工部衙門,曲風往外看了一眼,提醒:“大人?!?/p>
聞玉書站在臺階的最上方,“嗯”了一聲,看向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