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氣派的馬車掛著兩個燈籠,停在工部衙門門口,高頭大馬打了個響鼻,江言卿和戚韻披著披風(fēng)在外面站著閑聊著什么,呼出的氣都帶著白霧,聞玉書讓侍衛(wèi)避了避,走到下面。
“你們怎么來了?”
江言卿彎了下眸:“我和戚二不放心,來接你回去?!彼咽譅t塞到聞玉書手中,輕輕打開車廂的門,沖他笑著“噓”了一聲。
聞玉書抱著手爐往里一看,馬車內(nèi)鋪著柔軟的毯子,一個穿著襖裙的小姑娘閉著眼躺在里面,懷里抱著毯子,呼吸均勻,竟是睡著了。
手中的暖爐散發(fā)著熱意,他溫柔地看著車廂里睡得很香的小姑娘,戚韻和江言卿站在他旁邊,心中的疲憊漸漸消散了些。
“外面冷,先上車。”戚韻壓低聲音:“我讓廚房給你燉了湯,今天和我回侯府?”
聞玉書想了想,也好,女兒等他等睡著了,明天醒了要是沒看到他,說不定要難過。
他將歷中叫過來,面色平靜的沉默片刻,吩咐他幾句話。
歷中恭敬的應(yīng)下。
聞府。
“啪——”
聞妙顏失手打翻了茶盞,她顧不上管自己的衣服被沒被水淋濕,嗓子發(fā)緊:“你說什么?兄長今夜沒回來,去了磐白寺?”
桃紅嚇了一跳,不明白小姐為何這么激動:“是……奴婢跟前院的侍衛(wèi)聊了幾句,侍衛(wèi)說大人最近見了幾名得道高僧,說了什么鬼啊怪啊,借尸還魂什么的,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書。”
聞妙顏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她握緊了手,不行,她必須抓緊時間了。
……
殷僖在大牢關(guān)了許久,怎么判,一直沒個定奪,殷修賢提出過此事該了結(jié)了,卻被江言卿含糊了過去,見對方一直把這人不放,殷修賢眼皮微跳,心里越來越不安。
他回府后站在窗邊沈吟半晌,讓人告訴聞妙顏,好好監(jiān)視著她哥哥。
殷修賢心里不安,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坐在太師椅上閉著眼沈思究竟哪里出了問題,可還不等想明白,書房的門便被人焦急地敲響了幾聲。
侍衛(wèi)在壓低聲音,石破天驚一般:“大人,汪奉筆死了,據(jù)說是行刺皇上,皇上身邊的小太監(jiān)拼死才將他殺了?!?/p>
殷修賢豁然擡起的眼皮,面色一下便沈了下來,屋里死一樣的安靜過去,他說:
“去,叫幾位幕僚來議事?!?/p>
侍衛(wèi)得了吩咐,剛要走,那隱隱亮著燈的書房里便又傳出一道平靜的聲音:“讓人通知左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府的指揮使一聲?!?/p>
侍衛(wèi)的冷汗一下便下來了,驚悚地回頭,看著亮著燭火的書房,咽了咽口水。
“是!”
殷府燈火通明,幾個幕僚為了謀逆的事爭吵不休,殷修賢安靜聽著,沒做出什么反應(yīng),直到一個侍衛(wèi)走了進(jìn)來,臉色難看拱手:
“大人,那邊來了消息,稱表少爺被人攛掇著在皇城瘋玩時和倭寇的探子有了接觸,贏了那人幾個東洋物件,聞玉書打算明日早朝用這件事彈劾殷家通倭寇、圖謀不軌,而且,表少爺在南邊買的房子也有問題,是……是……”
殷修賢面無表情:“是什么?”
侍衛(wèi)咬了咬牙,低聲:“那房子底下,是一條龍脈!”
在場眾人聞言一驚。
殷修賢閉了閉眼,半晌才咬著牙罵:“蠢貨?!?/p>
他權(quán)傾朝野這么些年,竟全毀在了這不成器的后人手中!
五軍都督府的左都督眸色陰沈:“大人,不能等了。”
幕僚們也不說話了,他們知道殷修賢已經(jīng)被逼到了絕境,沒有退路了。
果然,殷修賢睜開眼,眸中一片陰郁:“武安侯戚韻外戚干政,篡位奪權(quán),陷害汪大人,你我一同為國除害!”
左右都督同時起身一笑。
“是!”
……
皇宮中錦衣衛(wèi)和金吾衛(wèi)突然暴起,想要挾持皇帝,太后,一旁等候多時的禁軍與其纏斗了一番,將他們壓下去,城門外,一個個火把舉起,將天邊映亮,左右都督府的兵力集合在門外,拿著圓木樁門,厚重的城門發(fā)出沈悶聲響。
五城兵馬司的人在皇城戒備,碰見有借機生事的就抓起來,維護(hù)治安,剩下的堵著大門。
“咣——”
門被沖撞開一條縫隙,又合了上去,還不等將城門撞開,京營的支援便來了,馬蹄陣陣,千營中的蒙古騎兵哈哈大笑著沖鋒,神機營的火銃開路,一排排彈丸落下,在對面的人群中炸開。
馬匹受驚,馱著人亂動,殷修賢狼狽的扯住韁繩,沈聲:“怎么回事?不是讓中軍都督府?dāng)r住給神機營送信的人,找個借口支開那些將領(lǐng)?他們?nèi)四?!?/p>
京營名義上還是要歸五軍都督府管的,就算再為戚韻馬首是瞻,只要五軍都督府派人纏著他們,他們就不能違背命令。
那兩個指揮使同樣臉色難看,心里隱隱有大事不好的預(yù)感,勉強冷靜,左軍都督府的指揮使冷笑:“無妨,神機營沒有多少炮火,我們五軍都督府的人卻比他們多一倍!”
右都督咬了咬牙,吼道:“繼續(xù)攻城門!不許后退!!”
外面一片喊打喊殺,血流滿地,城門不堪重負(fù),終于在五軍都督府的人不懈努力下“砰——”地撞開,可世事難料,殷修賢能沒殺進(jìn)來,他們等到了支援,這波人卻突然臨陣倒戈,在眾人毫無防備之際配合著三大營進(jìn)攻,將殷修賢和左右都督等一種將領(lǐng)生擒,左右督軍睚眥欲裂:
“元鴻文,你竟敢叛變?!”
高大威猛的男人騎在一匹度著步的黑馬上,睥睨著被按在地上的人,沖他們憨厚一笑:“對不住了,二位。”他又看向即使成了階下囚仍然面容冷靜的殷修賢,笑:“元輔,實在對不住?!?/p>
兵權(quán)的重要性沒人比殷修賢清楚,他既敢叫五軍都督府的人,那就證明這些人是他最信任不過的,元鴻文的臨陣叛變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殷修賢并沒有理會他,面色冷淡的看著前面,人群分開,江言卿和聞玉書從弓箭手后走了出來。
到了個地步,他也明白了中軍都督為何毫無音訊,怕是也像元鴻文一樣叛變了自己。
聞玉書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元輔,你好糊涂,陛下如此敬重你,你竟做此等謀逆之事?!?/p>
成王敗寇,殷修賢沒什么好說的,聞玉書讓人先將他和左右都督押進(jìn)大牢,沒多久,戚韻騎著馬回了,他身上的黑色的鎧甲上似乎有著干涸血跡,長發(fā)被銀冠束成高馬尾,一身濃濃的血腥和沖天的煞氣,與三大營的將領(lǐng)打了個招呼,下了馬,大步走到聞玉書面前,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
“太后和皇上呢?”聞玉書問他。
“已經(jīng)回宮了,我留了人在哪?!?/p>
聞玉書這才去放心處理殷修賢的事,殷修賢不能多留,絕不能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將這交給二人,帶著侍衛(wèi)去了大牢。
大牢里充斥著發(fā)霉的味道,連個窗戶都沒有,殷修賢身上還穿著一品大員威嚴(yán)的官服,席地而坐,他權(quán)傾朝野多年,已經(jīng)許久沒這么落魄過了,聽見腳步聲,慢慢掀開眼皮,看向牢房門口。
“你用什么收買了這些人?”他蒼老的聲音冷靜的問。
歷中恭敬地拎著一盞油燈,淡淡的暖光驅(qū)散了黑暗,聞玉書肩上披著一件灰鼠皮的披風(fēng),站在牢房外的光亮中,看著里面的老者,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隱約從袖口露出,他輕聲:“內(nèi)閣大半大學(xué)士都倒戈了修瑾,義父可知是為何?”
殷修賢心頭微微一驚,臉色瞬間沈了下來:“說?!?/p>
“因為他們怕您?!?/p>
“義父可還記得蘇州織造使游英光?”聞玉書神色平和,笑了笑:“當(dāng)初他犯了錯,義父暗示修瑾給他個教訓(xùn),也讓一些不守規(guī)矩的人看看,游英光監(jiān)斬時可是砍了兩次才死透,慘叫聲凄厲,在場的大臣們哪個不害怕?他們對義父敬重,但更多的是懼怕,怕自己也有這么一天,畢竟義父可是為了不成器的侄子,連為您鞍前馬后,做了這么多事的義子都能說拋棄就拋棄,又何況他們。”
殷修賢緩緩?fù)鲁鲆豢跉?,身上的精氣神一下便垮了下去,人也仿佛老了十來歲,他不甘心,緊緊盯著牢門前含笑輕聲的男人。
“老夫終日打雁,沒想到竟也有被燕啄瞎眼的一天?!?/p>
聞玉書一笑,溫和道:“義父,該上路了?!?/p>
殷修賢臉色驟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