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同樣在此嗎?你是生人,又是最善旁門左道的道士,難道不可疑嗎?”王岐鎮(zhèn)定了下來,自若地說道。
“我有人證?!笔蓖ㄍ▽⒁慌缘睦钚茸チ诉^來。
李玄慈看著十六握著自己袖口的指尖,上面還有些火折子留的油污,將袖口繡的青龍暗紋弄臟了,臉色越發(fā)沉了,伸出兩指,捏持住她的腕骨,骨節(jié)都被握得青白,然后一下子甩開了。
十六握住自己的手腕,一看,果然已經多了兩個紅印子。
她有些憤憤地朝李玄慈悄悄瞪了一眼,看見他錯開的袖口縫隙處,有紅痕一閃而過。
看來,這同命結還真是同苦同難。
十六心中又暗暗翻了白眼,真是自找苦吃。
不理這閻羅,十六轉向王岐,說道:“你中夜前來,為的是這泥人吧?!?/p>
她抬手,舉起白日在床鋪前找到的泥人,王岐目光灼灼望著那泥人,喉中有些發(fā)干,辯道:“這泥人我今日第一次見,談何為它而來?”
“是嗎?”十六輕輕笑了下。
“這泥人著色左濃右淡,右眉尾飛,說明這泥人上色時,每次都是從左邊開始落筆,等一筆畫到右邊時,彩墨便淡了?!?/p>
“右眉飛起,則是因為泥人身圓,眉尾順著弧度彎折,若左手持筆,繪到眉尾彎折處難以著力,便易飛筆,這說明做這泥人的,是左利手?!?/p>
“你的玉簪尾端朝左,應是左手插簪,進門時邁得也是左腳,分明是左撇子?!?/p>
王岐的左手下意識動了一下,又強行停住,抬起頭來看著十六說:“那又如何,這府里可不止我一個左利手?!?/p>
“可半夜偷摸過來的,可就你一人。”十六眼中篤定。
王岐冷笑了下,正打算繼續(xù)辯解,一旁冷眼看了半天的李玄慈開口:“聽了半夜的廢話,既然與那精怪無關,拖下去打死便是?!?/p>
連緣由都懶得問,連眼風都沒給前面站著的王岐,甚至這話都是對著十六說的。
李玄慈的漠視比什么都鋒利,擊碎了王岐全部的防守,他整個人一下子灰敗了下來,眼里的光消失了,不見光、不剩霧,只灰茫茫一片死寂。
他低低笑了起來,笑中滿是刺骨的自嘲,像是放棄了一切,自暴自棄地承認:“是我?!?/p>
隨即抬頭看向十六,眼神淬了蛇的毒液,陰惻惻令人心驚,“你是如何疑上我的,就因為我是左利手?”
“今日進院,我與王爺都未料到院內地勢低洼,差點摔跤,你走在前面卻絲毫無恙,但管家說過,此處不容男子進出,那你應是偷偷來過此處,那時起我便起疑了?!?/p>
“之后我故意讓眾人分散幫我搜屋,明明有婆子在,男女有別,又剛出了通奸疑云,你卻主動去了內室。”
“床上這泥人分明與王爺有幾分相似,你未察覺也就罷了,可床尾盒子里有草木灰,是女子月事時鋪在棉巾內用的,我囑咐過有異必報,在床榻藏著一盒灰,怎么瞧都不尋常,世間男子多自大,視女子月信為不吉,多有回避,一般男子根本不會知道這是何物,你卻沒有上報。”
“你要算計秋心有孕,自然應該了解過女子月事之物。而且這草木灰是近日新燃的,若秋心真通奸,不至于兩月沒來月信還察覺不了有孕,更不會新燃了草木灰作月事帶,只可能是她確實未與人親近,只當是自己月信不準,所以提前做了這灰備用,以防污了被褥?!?/p>
“所以,你不僅知道這是何物,且知道這可能洗脫秋心嫌疑之物,因此特意沒有上報?!?/p>
“那時我就確信了,可沒有證據,只能布局,待你投網?!?/p>
“這東西要緊,你反而不敢明著沾手,怕惹人起疑,所以偷偷來取,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反倒把你釘死了?!?/p>
她越說,王岐掛著的笑就越淡,到了最后已完全木著一張臉,那一直掛在他面上的和睦如春風的笑,如今終于消散干凈了。
“此物何用?”李玄慈開口問道,他的目光一直鎖著十六,第一次發(fā)現,這寡言面冷又寒酸的小道士,原來話也可以這么多。
“這叫泥人精,以前民間有人家買來壓被泥偶,卻在夜半見泥偶化人,與女子歡好,贈女金釧,第二日發(fā)現金釧化了土,而壓被泥偶左臂金釧不復,遂知這是泥人成了精?!?/p>
“要破解也容易,將這泥人摔碎了再投入河中,一切便能恢復。”
“你大概是從何處知道此法,做了泥人。這院中有槐,人靠槐,則成了鬼倚木,是兇陣,最易引精怪來此,你將這做了古怪的泥人放在此處,那些邪祟精怪自然會附上這泥偶身上,與這泥人同眠的女子,就會出現春夢、假孕之狀?!?/p>
“之前的綠茹,也是你如此構陷至死的吧?!笔抗馊缇?,死死釘住王岐,不容他再做狡辯。
可王岐的目光卻根本沒看向她,反而癡癡地凝著李玄慈,仿佛要最后再將他看個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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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精典故出于《堅瓠集》
“夷堅雜志。宋時臨安風俗繁華。嬉游湖上者。競買泥孩等物?;丶宜腿恕O笤何饕幻窦遗?。買得壓被孩兒。歸置于床屏之上。玩弄愛惜。一日午睡。忽聞有人歌詩云。繡被長年勞展轉。香幃還許暫相偎。及覺。不見有人。是夜將半。復聞歌聲。月影朦朧。見一童子。漸近帳前。女子驚起。童子撫之曰。毋恐。我所居不遠。慕子姿色。神魂到此。人無知者。女亦愛其豐采。遂與合焉。因遺女金釧。女置箱篋中。其后視之。乃土造者。大驚。因見壓被孩兒。左臂上金釧不存。知此為妖。碎之而投于江。怪遂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