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這話大有晏無師式的涼薄無情。言下之意,古往今來成大業(yè)者,連父母都可以拋棄,兄弟亦可無視,更何況兒女呢,反正普六茹堅又不止這兩個兒子,膝下還有三個,更何況普六茹堅現(xiàn)在正當(dāng)盛年,再誕下一兒半女不算難事,不必因為兩個兒子在宇文赟手里就束手束腳,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對這番話,沈嶠雖不認(rèn)同,卻并不奇怪和意外。因為就他對晏無師的了解,對方的確就是這么一個人,相反這段時日晏無師對他諸般特殊,才是詭異反常呢。
在場之中,除了沈嶠之外,還有鄭譯和邊沿梅。邊沿梅是晏無師的徒弟,魔門中人,行事同樣多有奇詭,同樣不會覺得這番話有什么不妥,鄭譯能被普六茹堅引以為心腹密友,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雖沒說話,同樣對晏無師的話表示認(rèn)同。
普六茹堅苦笑:“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骨肉至親,如何能輕易割舍?漢高祖向項羽要分其父一杯肉羹,此事我是做不出來的,假若我連親生骨肉都能棄而不顧,只怕晏宗主也會瞧不上我罷?”
這話說得極為高明,明明是請晏無師幫忙救自己的兒女,卻給人留下了有情有義的印象。想當(dāng)皇帝,像宇文憲那樣心慈手軟自然成不了大事,但如果像勾踐那樣狡兔死走狗烹也令人心寒,普六茹堅這是在給他們吃定心丸,暗示自己將來也不會忘恩的。
沈嶠隱隱有些明白晏無師為何會改而支持普六茹堅了。
晏無師笑了一下,并未在救與不救的問題上多糾結(jié),直接就問:“你確定他們在宮中還活著?”
普六茹堅知道晏無師這是答應(yīng)救人的意思了,趕緊打疊起精神:“這倒是確定的,皇后暗中遣人冒死送信出來,說陛下將犬子拘在皇后宮中,又將皇后軟禁不得出殿,至今一旬有余,想來陛下是想以此作為人質(zhì)要脅,讓我不能妄動?!?/p>
造反不是吃飯喝水,普六茹堅原本雖然諸般布置,到底還沒下定決心,皇帝這一逼,反而把他的決心給逼出來了,只要能救出兒女,他肯定二話不說立刻發(fā)動宮變。
晏無師:“把你的兒女救出來,就要作好與宇文赟翻臉的準(zhǔn)備,宇文赟宮中有佛門的人馬坐鎮(zhèn),又有合歡宗的人在,就算他們打不過我,直接破罐破摔,殺了你的兒女也不是難事?!?/p>
普六茹堅嘆道:“是,我也正是想到這一層,心中有些惶急,不知晏宗主可有什么好法子?”
晏無師沉吟片刻:“宇文赟不肯放人,但終究沒有與你們在明面上撕破臉,你們以送東西給兒女為借口入宮,再伺機(jī)救人,只有這么一個法子了?!?/p>
邊沿梅很機(jī)靈地接口:“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尊,弟子喬裝改扮混入宮中一趟,伺機(jī)將人救出來。”
哪知晏無師一口否決:“你武功尚欠火候,對上雪庭只有死路一條?!?/p>
邊沿梅摸摸鼻子,閉嘴了。
晏無師:“我的身量太過引人注目,也沒練過縮骨功,就算喬裝改扮,別人看不出異處,雪庭老禿驢也能立馬看出來,適得其反,想要救人,就只能找武功高強(qiáng),又能隨機(jī)應(yīng)變的,屆時我在宮外接應(yīng)便是?!?/p>
在普六茹堅看來,邊沿梅的武功已經(jīng)很高了,誰知晏無師還說不夠,得更高的,又要做好與雪庭交手的準(zhǔn)備,那必然得是宗師級高手了,可這宗師高手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就要得到,別說普六茹堅現(xiàn)在還不是皇帝,哪怕他當(dāng)了皇帝,對這樣的高手也得禮遇三分,現(xiàn)在一時之間又要上哪去找?
見幾雙眼睛都殷殷落在自己身上,沈嶠暗嘆一聲,溫言道:“貧道不才,救人一命功德無量,倒也愿意一試,不過我對宮里道路不熟,進(jìn)了之后兩眼一抹黑,屆時怕還未救人,就先迷了路?!?/p>
普六茹堅剛剛就想到了沈嶠,但這跟晏無師結(jié)盟不同,他與沈嶠沒有過深的交情,人家沒開口,他也不好厚著臉皮相求,現(xiàn)在沈嶠主動出聲,他自然大喜過望:“有沈道長出馬,堅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此番入宮艱險重重,堅雖憂心親人,也不敢貿(mào)然將沈道長置于險地,聽說四月初八佛誕那一日,雪庭會前往城中清涼寺祈福,少了他,其余人等也會好對付些。屆時我會多派些人在沈道長身邊,一是為帶路,二是以防萬一,也好給您當(dāng)個幫手。”
邊沿梅道:“貴精不貴多,我陪沈道長入宮罷,宮中道路我也算熟悉,另外再派兩名侍女便可,宇文赟不是傻子,人多了他也會生疑。”
沈嶠頷首,自無二話。
雙方又商量了一下時間地點(diǎn),說好由普六茹堅先上書請旨探望,若宇文赟不允,再以皇后母親獨(dú)孤氏的名義遣人入宮送東西,沈嶠等人則約好四月初七那日在隨國公府見面,再喬裝改扮,以隨國公府的名義入宮探望皇后,再伺機(jī)救人。
這會兒工夫,早有人將晏無師和沈嶠回到少師府,無視禁令直闖入內(nèi)的消息報了上去,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說完正事,眾人便各自散了,普六茹堅循著少師府密道出去,又回了隨國公府,邊沿梅則帶著晏無師與沈嶠去了城中的另一處宅子。
宅子不是他先前住過的那座,而是另外一座沈嶠從未踏足過的,狡兔三窟在魔門中人,尤其是浣月宗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沈嶠懷疑邊沿梅早就暗地里買下十座八座的宅子備用,被發(fā)現(xiàn)一座就棄用一座,另換陣地,反正當(dāng)初背靠宇文邕,浣月宗委實賺了不少錢,饒是現(xiàn)在,浣月宗也有不少鋪子買賣,論規(guī)模未必有六合幫那樣勢大,但論財大氣粗,晏無師也絕對不差。
邊沿梅介紹道:“此處是私宅,掛了李姓,對外是一名商賈的宅子,合歡宗的人一時半會也查不到這里來,師尊與沈道長盡可放心?!?/p>
他不知道沈嶠如今與自家?guī)煾甘莻€什么關(guān)系,要說摯友,兩人看著也不像,而且以自家?guī)煾改莻€性子,連天下第一要與他做朋友,他都未必看得上,更不要說沈嶠,邊沿梅可還記得,當(dāng)初自家?guī)煾笇⑸驆r時帶在身邊,也不過為了給自己添個樂子,斷談不上什么情誼。
邊沿梅的觀察力比師弟玉生煙敏銳很多,自然也能看出晏無師對待沈嶠的特殊之處,比以往大有不同。可具體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也說不上來——便是絞盡腦汁,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家?guī)煾妇故悄欠N心思,只因沈嶠雖然溫文俊美,但怎么看也不可能與佞幸孌寵一流聯(lián)系起來,更不必說琉璃宮剛剛出爐的天下高手排名,沈道長躋身前十,試問天下有誰敢對宗師級高手心懷不軌呢?
晏無師就敢。
但邊沿梅萬萬沒想到自家?guī)煾父摇?/p>
不管怎么說,既然晏無師對沈嶠另眼相看,邊沿梅人精似的,自然也不可能怠慢沈嶠,更不必說他雖然做事沿襲了師父不擇手段的作風(fēng),內(nèi)心卻也對沈嶠這樣的人品有幾分欽佩看重。要知道這天下真小人偽君子都很多,更不缺那些看似道德君子,實則面對誘惑無法把持自己的人,他有江湖人的身份,又在北周朝堂游走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沈嶠這樣的,當(dāng)真稱得上一句言行如一,知行合一。
正說著話,隨國公府秘密派人送東西過來,而且指名是給沈嶠的。
浣月宗既與隨國公府結(jié)盟,此處自然也為對方知曉,方便隨時聯(lián)絡(luò)。
沈嶠不明所以,待打開竹筒,抽出里頭的東西展開一看,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晏無師在旁邊跟著掃了一眼,含笑道:“普六茹堅倒是個知機(jī)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