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上午十二點,婚禮開始。
花毯在青翠草坪上一路延伸,直至遠處絢麗的花門和璀璨的噴泉,擺滿了各式冷餐點心的長餐桌圍繞在場地四周。透過走廊窗口往外看,來賓已經(jīng)紛紛進場,楊媚哭笑不得扶著一瘸一拐踩高跟鞋的韓小梅,好不容易把自己塞進黑色正裝里的呂局正腆著肚子背著手,站在司儀的位置上,志得意滿地嘟著他的三層下巴。
雕花玻璃門后,江停對著等身鏡,仔細打量自己。
身側(cè)窗外陽光正好,映得他半邊側(cè)臉澄澈透明,另外半側(cè)則有些緊繃過度的冷峻。江停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神態(tài)看上去比較溫暖親切,無奈多年來極少提起的面頰肌肉實在完不成這么高難度的任務,兩秒后又迅速恢復了原樣。
江停心說得了,就這樣吧,待會要是笑容滿面地上臺估計能把人嚇死。他最后整了整袖口,剛要轉(zhuǎn)身走進酒店安排的“新娘”休息室,突然只聽走廊另一側(cè)傳來熱切地:“——哎!媳婦!”
江停一回頭。
嚴峫全身黑色正裝禮服,挺拔英俊、風風火火,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江隊的十八層情人濾鏡中散發(fā)著荷爾蒙逼人的氣息,大步奔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殷切叮囑:“哎!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江停眼底不由浮起笑意,只聽嚴峫:
“待會呂局叫新郎上臺的時候你別出去,等我先?。 ?/p>
江停:“……”
“我先?。?!”嚴峫不放心地強調(diào)。
“你先你先……”
嚴峫這才放心掉頭,又忍不住轉(zhuǎn)回來,幫江停緊了緊領(lǐng)結(jié),飛快接了個吻,才笑著走了。
他倆進場的方式是不同的,嚴峫設計的流程是:當呂局喊新郎上前時,他將走下臺階,面向來賓,帶著類似于“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的矜持微笑揮手入場;等他站定后,呂局才喊“新郎的另一半”——也就是江停,從跟嚴峫完全相反的一個方向,于所有人身后踩著花毯緩緩上前,前后出場的差別向所有人都強調(diào)了誰才是真正的老公。
這點心機當然沒瞞住江停,然而江停并不care直男最后的倔強,在他看來這就像嚴峫堅持“倆口子開車出門必須由老公來當司機”并炫耀“你們江隊愛死我了每天早上都非要幫我煮倆白水蛋”一樣幼稚可愛(且神經(jīng)?。环凑皇窃瓌t性問題,順著他就完了。
“咳咳!”見人來得差不多齊了,呂局站在草坪中央,抬手向下壓了壓。
笑嘻嘻彼此推搡的刑偵支隊二傻子們漸漸安靜下來,噴泉在風中嘩嘩作響,只見呂局滿臉快溢出來的慈祥,笑瞇瞇道:
“今天,是我們建寧市局一個非常重要,非常喜慶的好日子!”
話音恰時一頓,眾人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紛紛熱烈鼓掌。
“同志們從繁忙的日常工作中暫時休憩,來到這風景如畫的異國他鄉(xiāng),攜妻帶子、歡聚一堂,來參加我們市局今年的團建項……市局支隊長嚴峫和江顧問的婚禮!”
“嗯哼——?!”與此同時等候室內(nèi),嚴峫拍案而起:“X,我就知道這姓呂的打算拿我婚禮當團建,省得局里公賬撥錢,媽的他連嘴都說漏了……誒?!”
嚴峫大腿被不明力量一拽,登時動作頓住,低頭只見椅子角上竟然冒出了一點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釘帽,正正勾著他禮服褲縫中的幾根絲。
嚴峫:“……”
呂局不愧是久居各大會場的領(lǐng)導,面色絲毫不變,渾然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對于今天的新人,大家都已經(jīng)很熟悉,也就不用我多介紹了。嚴峫作為建寧市公安系統(tǒng)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從十二歲起,就頻繁造訪我們的轄區(qū)派出所,看守所,治安大隊拘留所;身為知名企業(yè)繼承人,他從小就喜歡深入社會,深入群眾,與基層民警打成一片,吃遍了派出所各大科室儲存的咸菜泡面火腿腸,以及不同分局食堂好幾位大媽的手藝。這樣豐富多彩的少年生活,為他以后加入我們的公安組織,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周遭掌聲如潮,嚴父嚴母謙遜起身,向四面八方頷首致意。
呂局清了清嗓子:“在成長的道路上,嚴峫從未放棄過自己。經(jīng)過多年來的不懈奮斗,他終于從一名少年犯預備役,順利成長為成年犯預備役;從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成長為了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以第三百三十六名的成績從警校光榮畢業(yè)后,他從一個三天兩頭鬧著要攜槍出巡、差點把派出所長嚇出精神病來的實習警,很快成為了全市著名的片警刺兒頭,隨后又選進市局支隊,在魏局和余隊的親切領(lǐng)導和關(guān)懷下努力工作、積極進步,終于在今年,順利熬成了正職刑偵支隊長!”
魏局余隊起身,向大家微笑擺手,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
“他的這一切經(jīng)歷,都完美體現(xiàn)了我國公安機關(guān)對潛在敵對分子的招安,感化,以及收歸己用的過程——因此今天看到他結(jié)婚,組織上是非常感動,以及感慨的。”呂局終于結(jié)束了他的重要講話,大手一揮:“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郎上場!”
口哨聲四起,歡呼更加響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呂局身后不遠處的彩繪玻璃門上。
五秒過去了,十秒過去了。
三十秒過去了。
呂局:“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郎上場……喂?新郎?”
新郎:“………………”
新郎滿頭大汗試圖解救那幾根被纏住的絲,然而訂制面料的絲線質(zhì)量真不是蓋的,隨著線頭越纏越緊,褲縫中線已經(jīng)隱約打起了褶。
“來……快來個人,服務員!”嚴峫青筋直蹦,終于從記憶深處搜索到了久違的英文單詞:“服務員??!那個英語怎么說,維——維——維特兒??!HELP,HELP??!”
“人呢?”草坪上的掌聲漸漸減弱,竊竊私語開始響起,馬翔掩著半邊嘴搗了搗高盼青:“臥槽,嚴隊不會逃婚了吧?”
高盼青簡直不敢想像江顧問此刻是什么臉色,聞言險些嚇尿了:“別別別瞎說,怎么可能那么嚴重,萬一只是突發(fā)腦梗了呢!”
“我是不是還有希望當今天的女主角?” 楊媚小聲問韓小梅。
韓小梅:“……”
議論聲越來越明顯,連嚴父都有點坐不住了:“孩他媽,怎么回事兒?。俊?/p>
嚴母盡量目不斜視保持微笑,只從嘴角里擠出幾個字:“我怎么知道,還不趕緊讓人去后臺……嗯?兒媳婦?”
眾人身后,花毯盡頭,一身白色正式禮服的江停推門而出,在眾目睽睽下猶豫地抬起手,躊躇片刻后,才開始向周圍小幅度致意,同時舉步走上前來。
他的步伐仍然很穩(wěn),身姿也非常筆挺,但從略不自然的嘴角和緊繃的下頷線條上還是能看出一點點局促,似乎并不太適應成為這種喜慶場合的主角。
空氣凝固半秒,所有人的都仿佛明白了什么。
緊接著——轟!
新一輪更加澎湃、強烈的掌聲從來賓席上爆發(fā)而出,所有人都在恍然大悟后拼命拍起了巴掌。韓小梅的表情仿佛三觀被刷新,楊媚激動得臉都紅了,馬翔目瞪口呆看著江停走到臺前,終于喃喃出了所有人的心聲:“真是人不可貌相……”
“咳咳!”江停站定在呂局面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微微笑了一笑。
呂局好似從不認識般瞪著他。
“……你……”江停拘謹?shù)刂噶酥福耙灰ソ幸幌聡缻l?”
哐當!嚴峫推門而出,一手拎著褲縫悲憤道:“誤會!”
酒店的金發(fā)女經(jīng)理拎著剪刀跟在后面,笑得幾乎難以自抑,不過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嚴峫在所有人混合著震驚、感嘆、難以置信、恨鐵不成鋼等種種復雜情緒的注視中,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臺,哭笑不得地推著江停往后搡:“你怎么跑出來了!不行,你回去重新走!”
江停像平時一樣從容不迫地辯解:“他叫新郎,你不出來……”
“我的褲子被卡住了!你回去重走一次!”
“不行我已經(jīng)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