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輕笑出聲︰“人牲也罷,獸牲也罷,總之都是拜求神仙靈鬼庇佑。我自小到大只學(xué)會一個道理,固然成事在天,但謀事在人!田公子,你若心中有愿望,別一門心思的求神問靈,也該自己使使力氣籌謀一二啊?!?/p>
田朔冷聲道︰“程娘子怎知我不曾籌謀。”
“敢問田公子做了何等籌謀?”
田朔喉結(jié)滾動,尖細的牙齒咬著極薄的嘴唇。他最終還是沒接這話茬,換言道︰“……適才那位老巫士也看了看程娘子的面向,娘子可知老巫士說了什么?”
少商冷漠道︰“說了什么?!?/p>
田朔緩緩湊近女孩,低聲道︰“他說,娘子乃豐饒多產(chǎn)子嗣繁茂的面相,將來嫁人生子,便如破土開耕,沃野千里……”
少商眼皮一抽,她這是又被調(diào)戲了?果然小白花長相就是容易招蒼蠅。
她甜甜一笑︰“我以為田公子此時不該對我言語輕佻?!?/p>
田朔語氣浪蕩︰“程娘子莫不是羞惱了?”
“如今百廢待興,陛下幾次下令各州縣鼓勵開墾,繁衍生息,這耕牛尤其禁殺……田公子,你適才殺的那頭牛,異常健碩壯實,怕是能抵五六個壯勞力吧。若是誰去梁州牧處告上一狀,也不知田公子會否惹上官司?”少商笑瞇瞇的。
田朔臉色一沉,露出程少宮所說的‘陰仄’氣質(zhì)︰“那不是耕牛,是公牛!”
“套上犁頭,未必不能耕地吧?!?/p>
“區(qū)區(qū)小事,我看哪個會來尋我晦氣!”
“天底下,除了欺君罔上殺人越貨這等絕不容赦的大罪,多數(shù)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若我去向皇后娘娘哭訴一頓,田公子以為你殺牛算大事還是算小事呢?”
田朔差點跳起來,吼道︰“你服侍的淮安王太后是宣氏廢后,如今的皇后姓越。你在她跟前未必說得上話吧!”
少商一抖寬大的袍袖,掏出一枚小巧玲瓏的精致銅符,上頭以金絲紋路嵌出‘長秋’二字︰“這是我出門前越皇后給我的。調(diào)動兵馬糧草不行,不過在驛站和諸位州牧處騙吃騙喝還是不難的?!?/p>
——其實越皇后的原話更令人頭暈眼花,她眼見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宮令日漸年邁體弱,就問即將出遠門的少商‘若是還不想嫁人不妨來給我做幾年宮令’,將盼養(yǎng)子成婚生子盼到眼冒綠光的皇老伯險些嚇的腰間椎盤突出。
田朔面色陰沉,忽的一笑︰“就算是我錯了,我認罰便是,難道朝廷還會因為一頭公牛,誅我全族不成?”
少商微微吃驚,這貨居然這么容易認慫了?于是她再接再厲,刻意無禮道︰“我外大母七子一女,我阿母隨夫出征亦養(yǎng)下四子一女,我多子多福還用得著巫士來說!我說田公子你的錢財也太好騙了,怪不得我聽說南來北往的巫士都愛往田氏屋堡來呢!”
程少宮聽見笑聲抬起頭來,也不知胞妹說了什么,只見適才一派淡定瀟灑的田朔如今被氣的渾身發(fā)抖,雙拳緊握,似乎在苦苦忍耐。
搜查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霍不疑與樓無功而返,田朔似是被氣的不輕,連午飯都沒挽留就開門送客了,一行人只好多費大半個時辰走出田家屋堡外的樹林,在一處風(fēng)景不錯的開闊原野中埋鍋造飯。
在帳篷中嚼著粗糲無味的食物,程少宮不由得嘆息︰“你究竟說了什么,把田朔氣成那樣!好歹用過午膳再出來啊?!?/p>
“阿兄倒不怕飯中有毒?”少商白了胞兄一眼,轉(zhuǎn)頭問霍不疑,“你打發(fā)阿去哪兒了?”
霍不疑道︰“我讓他去李家堡再問一回,究竟讓不讓我們搜?若是不讓,就得動手了?!彼f的語氣平淡,但其中隱含的殺伐之氣將程氏兄妹嚇了一跳。
少商結(jié)巴道︰“你們真的什么都沒搜出來么?”
霍不疑一臉凝重︰“就像事先清理過了,比紀(jì)老兒的廷尉府還干凈。袁慎一行兩百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并非細碎角落可藏匿。后來我又派人四下摸了一遍機關(guān)密道,一概沒有?!?/p>
少商皺眉︰“莫非田家真的與袁慎失蹤沒有關(guān)系么?”
霍不疑駐箸在碗中,含笑道︰“你以為田氏有無可疑?!?/p>
“有?!鄙偕毯敛贿t疑,霍不疑問緣由,她道,“適才田朔那廝調(diào)戲我,說我沃野千里……”
“什么?”霍不疑斂起笑臉,“他居然說了這等話!”
“別急別急,我沒有吃虧,都討回來了!”少商連忙擺手,“不但如此,我還刻意激怒田朔。三兄,你看田朔是個肯忍氣吞聲的人么?”
程少宮咽下食物︰“當(dāng)然不是!這人看的就是睚眥必報,度量狹窄。”
“不錯。適才我嘲諷他容易被巫士欺瞞,還說更加無禮的話——我說,巫士騙你田公子的錢一點也不難,端看適才在祭場中,您姬妾眾多卻連一個幼童都不見,顯然您是子嗣艱難,話說您就沒找個了得的相士看看,是不是您命中有坎,兒女緣薄啊……”
霍不疑面色稍霽,程少宮卻聽不下去︰“你這話也太過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尤其子嗣承續(xù)這種天大之事?!?/p>
“對呀,我知道我過了,不過我是有意的。”少商兩眼放光,“任誰來評理,都會說我言語不當(dāng),欺人太甚。我原以為田朔起碼要找阿兄與霍大人理論,誰知,他竟然忍了下去!這不是很詭異么?”原本田朔當(dāng)她皮薄肉嫩好欺負,就來討些口頭便宜,誰知一口咬下差點崩了牙,他反而隱忍不發(fā)了。
“不錯。雖然我與阿什么都沒搜到,但田家詭奇之處卻愈發(fā)明顯?!被舨灰牲c頭,“你們察覺沒?在田家屋堡內(nèi)的家丁護衛(wèi)多是些老邁孱弱之輩?!?/p>
少商一愣,回想起來︰“誒,還真是啊。那么大一座屋堡,不論是護衛(wèi)主家還是震懾鄉(xiāng)里,少說也得有上百壯丁吧?!?/p>
“昨日向鄰近田氏屋堡的村落討水喝時,我觀那些農(nóng)人對田家甚是敬畏,我就不信姓田的是‘以德服人’?!被舨灰勺旖青咧唤z冷笑。
“田朔哪來的‘德’,缺德還來不及呢?!鄙偕桃贿?,隨即正色道,“那么他屋堡里的那些壯丁都去哪兒了?嗯,果然是不妥。”
程少宮叼著箸尖,斜乜著眼︰“我早說了田朔不妥,不用你倆這樣斟酌來斟酌去,看田朔的面相我就知道他不妥了!”
少商與霍不疑一齊看他。
未時初刻,霍程一行在四野開闊的李家屋堡前與樓匯合。樓進賬后,為難道︰“李闊抵死不肯開門,還站在城頭破口大罵,言語間…言語間對朝廷甚是不敬…”
霍不疑放下輿圖卷冊,輕描淡寫道︰“那就不用多說了,動手吧?!?/p>
少商聞言,獻寶般的讓人將僅剩的幾箱火器抬了上來,嘴里念叨著︰“人最要緊,多用火攻,少些傷亡……”因是用于攻城,是以這兩日她趕制的多是爆裂效果好的火器,這回她不吝成本,其中幾枚轟天雷尤其威武雄壯。
霍不疑走過去,在箱中撿了幾枚翻看,笑了下︰“還是省著點,不要全用完?!?/p>
他單手負背走出帳篷,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向前方的屋堡︰“這座屋堡是用巨石壘成,你的火器真能炸開么?”
少商隨站一旁,自信道︰“石頭與石頭也不一樣,有些石塊堅實不可撼動,有些石塊則松垮易碎。我看過那石墻了,放心,一準(zhǔn)炸的開!”
霍不疑看她面如凝脂,臉頰鼓鼓的甚是可愛,忽的親了她一口,低聲道︰“等以后我們家建屋堡了,要挑最好的石頭!”
少商捂著紅撲撲的臉蛋,顧左右言道︰“以后若是你西北有戰(zhàn)事,也能用這些火器?!?/p>
霍不疑卻搖搖頭︰“這火器燒起來太厲害,若是真燎了草原,那些尋常牧人與西北遺部之后如何活的下去。寧可苦戰(zhàn)一番,也不能破這個例。”
少商眼楮一亮,她的心上人既驍勇善戰(zhàn),又心地仁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她踮腳去抱他的脖子,在他弧形優(yōu)美的頜下用力親了一口。
霍不疑心頭柔軟,凝視女孩的雙眸中似有星光流動。
……
一聲劇烈的炸響揭開了這場小型攻城戰(zhàn)的序幕,豫州鄉(xiāng)野何曾見過這等驚天動地的場面,城頭上的李家守兵當(dāng)即嚇癱了一半。
霍不疑麾下將士訓(xùn)練有素,分作四組,一組夾雜在震人心魄的炸裂聲響與火光煙霧中搶上城頭,一組用新制的攻城錘砸開屋堡大門,再組成一個個方形盾陣護住頭臉殺入屋堡,另兩組輪流替換。
未時末開始攻城,打到一半,受命去報信的梁邱飛和帶著借兵的張擅都回來了,于是攻勢更猛。如此廝殺直至天色昏黃,李氏屋堡即被攻破。
程少宮籠著雙手,施施然的站在后頭觀賞︰“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其陰,動如雷霆……當(dāng)是厲害,厲害??!”
少商好氣又好笑︰“三兄也是跟著雙親一路征殺下來的,你避戰(zhàn)火如針扎,以前在外頭那些年你都是怎么過來的?”
程少宮辯駁︰“我并非避忌戰(zhàn)火,而是聽了霍侯的吩咐看住你,不讓你亂跑?!?/p>
“若沒他的吩咐,三兄就會上陣殺敵了么?我看見阿都受傷了,哎呀好像是胳膊,他們回來了回來了!”少商指著遠方,踮著腳尖奮力張望。
“……,為兄勸你一句。為了樓好,你盡量少關(guān)懷他?!?/p>
“阿兄又來了,霍大人說已然不介懷了。”
“男人嘴里的話你也敢信?!”
少商摸摸腦袋,難得聽話的沒去理樓,而是一頭扎進霍不疑血跡斑駁的衣袖中,絮絮叨叨問可有哪里受傷,哪里不適,霍不疑果然歡喜的不行。
等到徹底清理屋堡內(nèi)的抵抗,霍不疑才允許少商騎馬進去,四處守衛(wèi)的將士們舉著盤旋如火龍般的火把,將黑憧憧的屋堡照的光明透亮。
少商有些緊張,若這里再找不到袁慎,那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霍不疑一手策馬,一手牽著她的坐騎韁繩,兩人緩緩?fù)矧T去,不一會兒,張擅趕來稟報︰“少主公,四處都搜過了,不見李闊那廝!”
霍不疑點點頭,道︰“你帶人戒備四周,讓底下人繼續(xù)搜?!?/p>
兩人騎馬直至后宅后,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精致繁華不遜宮廷氣派的閨閣屋宇。
梁邱飛也來稟報︰“我等找到幾處地牢,但關(guān)押都是無關(guān)人等,均無袁公子下落。后面的內(nèi)闈中發(fā)現(xiàn)自盡身亡的李闊夫人,還有一同自盡的幾名貼身婢女?!?/p>
霍不疑濃烈美麗的五官在火光的照映下,如一尊忽明忽暗的玉相。
他一聲不響的翻身下馬,拉著少商往內(nèi)居走去,果然看見一地的婢女尸體,或坐或臥,還有躺在錦繡堆積床榻中的李夫人。所有女子都死狀平靜,有幾個臉上甚至還殘留著笑意。
案幾上放著沒飲盡的毒酒和各色的精致點心,少商猜她們都是服毒自盡?;舨灰蓞s俯下身體觀察這些尸首,尤其是那位麗色猶存的李夫人,他抓著尸體的手看了好幾遍。
少商到底懼怕尸體,不敢湊近,只問著︰“有什么不妥么?”死去的李夫人年輕秀麗,雙手白嫩細膩,顯然是沒干過重活的大家閨秀。
霍不疑站直身體,低聲道︰“只盼是我多心?!?/p>
這時,又有侍衛(wèi)來報,據(jù)奴仆招認,有一名貴介公子被家主夫婦藏在一處極深的隱秘地牢中,照他的形容那公子應(yīng)該就是袁慎。
“他還活著么?!”少商又驚又喜,就知道這貨沒死!
那侍衛(wèi)道︰“那奴仆說,他昨日還聽見袁公子在地牢中的動靜?!?/p>
少商喜上眉梢,一時忘了神棍胞兄的叮囑,一馬當(dāng)先的沖在最前面去看袁慎了,霍不疑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頭,梁邱飛小心覷著臉色不大好的自家少主公。
隱秘的地牢就設(shè)在祠堂后的磚墻下,李家人的意思大約是讓祖先幫忙看管犯人。
霍程二人在一群高舉火把的侍衛(wèi)簇擁下來到地牢入口,順著陰暗的石板小道走去,越往里面地勢越低,就如一條傾斜的匕首直插地下一般。地道曲回環(huán)繞,時而斜坡時而階梯,走了約一頓飯功夫,終于在地道盡頭看見一扇石門,推開一看竟是一個極大的方形窟窿。
推門的梁邱飛不防,險些一腳踩空,被后面的弟兄拉住才穩(wěn)住身形;舉火把去照,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原來是一間深陷下去的牢房。
這間牢房便如一個倒置的平頂金字塔,方方正正的四棱錐臺,上大下小。推開石門后,需要順著一條長長的石階走下去才能到地面。
走到這里,霍不疑已經(jīng)眉心緊鎖。
其實適才在入口處處他就不欲進來——態(tài)勢不明之地本不應(yīng)輕易涉險,不過他看少商興興頭的樣子就沒說話,只吩咐侍衛(wèi)沿途持劍留守地道,一旦發(fā)覺不妥立刻吹哨報訊,不可讓人堵住了后路。
他正打算拉少商離開,讓軍卒下來查探好了他們再來,這時地牢深處響起一個熟悉但虛弱的男子聲音︰“……是誰來了?田堡主么,要殺便殺,何必多逞威風(fēng)?!?/p>
一聽見這聲音,少商多日來的擔(dān)憂終于化了開來。她喜笑顏開,擎著一盞風(fēng)燈蹬蹬的踏下石階,梁邱飛看霍不疑輕輕頷首,便領(lǐng)著幾名侍衛(wèi)舉火把跟上。
霍不疑自己卻不下去,而是挺直背脊的站在門口,年輕的肌肉警惕的戒備著。
石階有三四十級,搖曳的火光將地牢照的若隱若現(xiàn),石板地面的其中一角鋪有稻草,一旁有案幾被褥,甚至還有一架簡單的屏風(fēng),后面大約是凈房。
草堆上靠墻坐了一名身著淺藍曲裾的青年男子,形容雖然狼狽,胳膊腿上都裹著繃帶,但還算整潔利索。他似乎久不見光,一手遮眼︰“來者何人?!?/p>
少商頑皮道︰“袁大公子,別來無恙啊!”
袁慎趕緊抬頭去看,見到笑顏如花的熟悉女孩,驚喜交加︰“少商,怎么是你!”
霍不疑清清嗓子︰“還有我?!?/p>
袁慎一滯︰“你…你也來了…?”
霍不疑不悅︰“你以為是誰救的你!”
少商沒注意兩個男人的暗潮涌動,笑呵呵的去扶袁慎,誰知他手足一動,眾人才發(fā)現(xiàn)袁慎右手鎖了一圈精鐵鐐銬,后面的鐵鏈一直深入三丈開外的對面石壁內(nèi),看著有些松動。
霍不疑也看見了,一面讓人去外面找鑰匙(估計找不到),一面讓梁邱飛等人用刀柄去撬挖那松動的石壁(出去了再找開鎖師傅)。
少商都已經(jīng)做好袁慎遭遇不幸的思想準(zhǔn)備了,此時乍見故人安好,她喜悅的迭聲發(fā)問‘你身上有傷么,有沒有生病,餓了么,他們拷打你了么’……
霍不疑倏然打斷︰“袁侍中是如何被擒到此處的?”
袁慎嘆道︰“你不問我也要說,此事說來話長,我是追查公孫氏余孽到這里的。”
自從袁家在刺殺事件上栽了大跟頭后,袁慎心知便是有皇帝的寵信,若無功勛傍身,回到尚書臺也不免受人譏嘲。于是他索性先從宮廷中抽身,尋機立功。
“你想立功就立功,功勞難道是那樹上的熟果子,你想摘就摘啊。”少商吐槽,“第五成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呢,你們究竟怎么了?!?/p>
袁慎再嘆︰“第五成還活著?那可太好了,是我輕率,連累了他?!?/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送雙親離開都城后,我就在家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一事——觀那公孫憲的行事做派,似是對江湖中人草莽之人甚是清楚。若他能用江湖中人,我也能反過來用。于是我請第五成出馬,聯(lián)絡(luò)昔日江湖中的老友,幾番打探后,聽到一個半真半假的消息?!?/p>
“什么消息?”少商聽的入神。
“屢次主使刺殺朝廷大將的那個公孫憲……”袁慎抬頭看了站在上方的霍不疑一眼,“這些年來時不時運送財貨出蜀,并且多是找江湖中人來押送,而非蜀中將士。至于送去了哪兒,竟然無人知道……”
“多次運送,怎會無人知道。”霍不疑出聲。
袁慎道︰“公孫憲打仗平平,但施行陰謀鬼祟卻是個中好手。運送的車隊在路上會幾次更替押送人手,出蜀后更會隱入南來北往的各路商隊中,讓人難以分辨。”
“那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霍不疑問。
“天下茫茫,本難尋找,于是我就去鴻臚寺翻查卷宗?!痹鞯?,“當(dāng)年公孫老兒鎮(zhèn)守蜀中日久,生了稱帝弄權(quán)之心,便讓自家子弟都迎娶蜀中世族之女,作為姻親之盟?!?/p>
少商輕輕切了一聲。
“公孫憲身為僭帝胞弟自也不能幸免,便娶了有名的蜀東張氏之女。然而那張氏性情悍烈奇妒,動輒打殺家中姬妾。我又去北軍獄,詢問去年朝廷大軍收來的蜀中戰(zhàn)俘,有人告訴我,大約十幾年前,公孫憲家出了一樁大大的慘事,鬧到僭帝出馬才擺平?!?/p>
袁慎繼續(xù)道︰“公孫憲有一名相伴多年的愛妾,據(jù)說是他乳母之女,兩人青梅竹馬,情意甚篤。張夫人雖然悍妒,但公孫憲也不是吃素的,將那愛妾護的密不透風(fēng),張夫人無從下手。誰知十幾年前公孫憲忽生了一場大病,數(shù)日不醒,張夫人趁府中亂作一團之機,派人暗中劫走了那名姬妾,然后……”
“然后把人殺了?”這是少商最高級別的想象力。
袁慎嘆了口氣︰“張夫人雖是女流,心狠手辣卻不遜男子。她將那愛妾劃破面孔,毒啞喉嚨,賣去最粗劣骯臟的窯子——讓她口不能言,面目不可辨認?!?/p>
少商傻了。
袁慎也是不忍︰“好在公孫憲三教九流的人認識不少,病愈后立刻發(fā)力尋找,數(shù)月后終于找到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愛妾。沒多久,人就過世了。”
“那后來呢?”少商嘆氣。
袁慎道︰“公孫憲怒不可遏,非要殺了張夫人,可張家在蜀中勢大,僭帝只好出面說和,才將事情壓了下來。誰知三年后,張夫人忽患怪病,全身奇癢難耐,皮肉潰爛至片片掉落,到最后都能看見森森白骨了——張家到處尋醫(yī)問藥,這事蜀中官吏都知道?!?/p>
“張夫人受盡苦楚,煎熬數(shù)月后病逝。張家心知是公孫憲下的手,然而苦無證據(jù),反是公孫憲窮盡數(shù)年之功,層層羅織罪名,誣告張家通敵叛國,最后張家被僭帝誅滅三族——哦,罪名里通的那個‘?dāng)场褪俏覀儭!?/p>
少商嘖嘖做聲︰“這就是沒教好女兒的下場,應(yīng)當(dāng)把張家的教訓(xùn)廣而告之才是?!?/p>
袁慎道︰“我又詢問公孫憲其余家小的下落,得知當(dāng)日吳大將軍攻破蜀郡時,他們連同僭帝宗室都被吳大將軍一股腦兒殺了?!?/p>
少商皺眉︰“公孫憲自己能提前逃脫,卻不肯帶上張夫人的兒女,寧肯斷子絕孫,可見夫妻積怨之深。”
“恐怕未必斷子絕孫?!被舨灰珊龅溃澳敲麗坻欠窳粲泄侨?。”
袁慎向上 了一眼,道︰“霍侯所料不錯,那名愛妾給公孫憲生過一子,公孫憲極是疼愛此子,周歲筵時曾遍邀蜀城顯要。那愛妾出事時,此子不過七八歲,次年就聽說夭折了?!?/p>
“還孩童若是活到現(xiàn)在,應(yīng)有二十五六歲了?!被舨灰傻?。
少商一驚,心頭浮起一人︰“難……難道那人就是田朔?不對啊,他是田家家主之子,難道田家人都瞎了認不出么?”
袁慎搖頭︰“其中細處我不知道,但據(jù)第五成打聽來的消息來排算,公孫憲不斷送財貨出蜀,正是從他庶子夭折開始的。我猜公孫憲定是將兒子藏在某處——小小孩童,又是早逝的摯愛所生,做父親怎能放心讓他孤身一人去陌生的地方,定然會讓最最心腹之人陪同。”
少商擊掌贊賞︰“袁大公子好謀斷!”
袁慎笑了笑,接著道︰“于是,我再度審問與公孫憲日常來往密切之人,他們說當(dāng)年公孫憲身邊的確有一名心腹,紫面長疤,擅使一柄三尖長刀,武藝超群,穩(wěn)重能干。嗯,也是在那庶子‘夭折’前后,這名心腹全家都不見了。第五成再去打聽,終于找到一名退隱江湖的飛賊,他說當(dāng)年在這片‘辦事’時,于一座深林隱秘的屋堡中遇到一位紫面燙傷的好漢,一柄三尖長刀出神入化,他差點就逃出不來?!?/p>
霍不疑道︰“嗯,這人倒是忠心,索性把疤痕給燙去了?!?/p>
袁慎道︰“不錯,不過我還是不敢確認,于是點了兩百家將家丁,打算親自來看一看?!比羰琴Q(mào)然上奏出告,最后卻鬧了烏龍,他就連論經(jīng)臺都沒臉待了。
“等下等下。”少商忽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田家不妥,然后就上門去質(zhì)問——誒,姓田的,你是逆賊公孫憲的庶子嗎?”
霍不疑吃吃輕笑。
袁慎惱羞成怒,拍著地面︰“我沒有貿(mào)然前來,我?guī)Я藘砂倬€有州牧的手令!”這里是他親舅父的地盤,能出什么事啊——然而就是該死的出事了!
霍不疑笑出了聲。
袁慎更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有朝廷的令旨,有捉拿要犯的人馬,他們居然敢拘捕,還要殺人滅口,真是反了!”
“人家本來就是反賊!”少商無語望天,“你不知道這世上有‘狗急跳墻,圖窮匕見’的事嗎?——對不住,讓我也笑一會兒?!比缓髠?cè)臉去笑。
梁邱飛等幾名侍衛(wèi)聽完全部經(jīng)過,也偷偷輕笑起來。
袁慎氣結(jié),忿忿嘟囔︰“看來我善于運籌帷幄,不該親自上陣……”
地牢是倒錐形的,恰似一個大喇叭,袁慎這話被霍不疑聽了個清楚。他認真道︰“袁公子說的不錯,當(dāng)年趙括也是這么想的。”
少商本來已經(jīng)笑完了,聞言又差點笑抽過去。
袁慎氣的半死,卻毫無辦法。
總算這時石壁終于被敲破了,不然袁慎都快被氣暈了。
一名侍衛(wèi)用力一拽,將那條鐵鏈的一端從打破的石壁中拉了出來,梁邱飛搶在少商之前扶起袁慎,博得霍不疑贊賞的目光。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袁大公子哎喲連天的起身,還不忘提醒︰“……你們趕緊去堵住田朔,不然他就跑了。”
少商跟在一旁︰“你放心,我們留了人在田家堡附近。再說了,他既然露了行跡,到時各地官府一齊通緝,還怕他跑去天邊不成?”
“咦,我們?nèi)缃癫皇窃谔锛冶さ乩蚊??”袁慎奇道?/p>
少商道︰“不是啦,我們在李家堡,你大概是被弄暈了轉(zhuǎn)送過來的?!?/p>
這時他們走近石階,來到亮光下面,霍不疑看見搖搖晃晃的袁慎,吃驚道︰“袁慎,你的臉…他們還派人來地牢給你修面么…”
少商去看袁慎的臉,只見他下頜覆著一層薄薄的青色,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若袁慎在地牢待了小半個月,怎么才這點胡子?!
袁慎摸摸自己的胡茬︰“我原先并非關(guān)在這里,而是軟禁在一間密室中,每日都有啞仆來服侍我起居飲食。某日我一覺睡醒,人就在這里了。案幾上有食物和水,卻無人理睬我。照這胡子算,我在這里待了有兩日了?!?/p>
霍不疑愣了一瞬,旋即厲聲高喊︰“不好,少商快上來!快快……”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四面石壁發(fā)出機關(guān)轉(zhuǎn)動的格格聲響,地牢中間的地板忽然夸啦一聲,整面陷了下去,露出巨大漆黑的窟窿。
袁慎與梁邱飛等幾名侍衛(wèi)甚至來不及驚呼,就徑直掉了下去,少商離石階最近,堪堪爬上最后一級石階,誰知那石階 啦 啦數(shù)聲,竟然整個向內(nèi)壁縮了進去。
上面門邊的四名侍衛(wèi)緊緊扣住霍不疑,奮力將他往后拉去——“少主公先退出去!”“不能全陷在這里,出去再救人!”“太子還未找到,得從長計議啊!”
霍不疑看著下面迅速縮進石壁的石階,女孩驚慌的臉色發(fā)白,眼見無法掛住石階,即將墜落……他忽然想起那夜誅殺凌氏兄弟,夜風(fēng)凄切,山野荒涼,她的臉色也是這樣蒼白。
他心頭滾燙酸軟,然后,他做了原以為自己這一生絕不會做的蠢事——他雙臂用力一掙,推開那四名侍衛(wèi),縱身一躍。
他怎能再留她一人孤零零的害怕無助。
作者有話要說︰ 1、這章請大家配合微博上的地圖閱讀,免得拎不清。我的微博大家都知道吧,關(guān)心則亂zszy。
2、這字?jǐn)?shù)代表我沒偷懶,再有一章半,本文就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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