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病變(下)
邵成碧離開闃都前,李劍霆要風(fēng)泉替他收拾行囊。邵成碧實際上也沒有需要收拾的東西,他只帶了把刀。
風(fēng)泉替邵成碧洗頭,再在銅鏡前給邵成碧挽髻。邵成碧的白發(fā)很糙,他說︰“上陣殺敵,留不長,剪掉些吧?!?/p>
風(fēng)泉便讓小太監(jiān)拿來剃刀,為邵成碧削短頭發(fā)。
“皇上讓你來送行,”邵成碧的嗓子是藥啞的,沒有壞到開不了口,聲音卻徹底毀了,“是天恩。”
剃刀發(fā)出輕輕地削割聲,風(fēng)泉面無表情地答道︰“父親說得是?!?/p>
“此去一別無年月,”邵成碧看著鏡子里的風(fēng)泉,“你我父子就不再相見了。”
“父親用兵沉穩(wěn),不會敗的,”風(fēng)泉仔細(xì)割著發(fā),“況且春泉營的火銃盡歸父親所有,足夠讓沈澤川吃一壺了。”
“他承襲太傅,”邵成碧說,“是個梟雄?!?/p>
“太傅雖然能運籌帷幄,制勝無形,”白發(fā)簌簌地掉落在地上,風(fēng)泉用拇指抹著刀鋒,邵成碧的側(cè)頸就在咫尺,“卻患了聰明人都有的病,就是自負(fù)?!?/p>
邵成碧瞎掉的那只眼楮費力地動了動。
風(fēng)泉收起剃刀,迅速把頭發(fā)挽起來,替邵成碧固定好。
邵成碧靜靜坐著,斜陽穿透窗子,在他和風(fēng)泉間畫出條界線。纖塵漂浮,邵成碧說︰“下一世,我做你的兒子?!?/p>
風(fēng)泉沉默半晌,答道︰“放過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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闃都起草檄文用了半個月,各地衙門把檄文張貼出來,見那上面除了沈衛(wèi)兵敗,還有沈澤川擁兵自立、聚黨謀逆等罪狀。
“朝廷施恩于沈氏,沈氏余孽卻占山為王,意圖謀反!”衙門小吏砸著鑼,對那些不識字的百姓高喊,“他如今糾集流寇逼近丹城,是亂臣,是逆賊!即日起都軍巡城,施行宵禁。酉時以后,各家各戶不得外出!”
都軍軍備精良,不分白晝奔跑在大小街市。流言最盛的茶館酒樓全部閉店,只要聚集成群者,一律按誹謗罪捉拿下獄。頃刻間人心惶惶,最繁華的東龍大街也不再有絲竹笙樂聲。
“女帝登基,既無玉牒,也無朱批,”高仲雄踩著石頭,高舉著文章,太陽暴曬,他臉上都是汗水,“單憑薛修卓一人之言,難以憑信!她若真是秦王嫡脈,試問朱砂印何在?秦王子嗣凋零,如有嫡女,怎么會容她流落民間?”
“自太祖登基以來,大周歷經(jīng)君王二十一位,幾百年里沒有這樣不清不白的皇帝!今日諸位跪的究竟是李氏君王,還是薛氏權(quán)臣!”高仲雄擦拭著汗水,語調(diào)沉郁,“永宜亂政,咸德兵敗,李氏受世家所擒,早已無恩可施、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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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差大院腳步急促,明理堂的燭光通宵不滅。
“急遞鋪回報,東烈王是要出兵的,”軍馬調(diào)動不是小事,陳珍已經(jīng)在這兒待了四日了,吃睡都在大院里,“可是沒有軍報,到底幾時出、幾時到,我們也不知道啊?!?/p>
“糧食是湊的,等不了,拖不成。發(fā)火牌,再給她發(fā),戚竹音不動,就給戚時雨發(fā)!”孔湫坐在位置上,急得上火,“燈州如能速戰(zhàn)速決,北原校場必定撤兵回援,邵成碧就能出戰(zhàn)追擊。但是朝廷十幾只筆,還是讓那高仲雄占據(jù)上風(fēng),翰林太學(xué)是無人嗎?!”
元輔動怒,堂內(nèi)靜了片刻,垂手站在檐下的官員們?nèi)苦渎暋?/p>
李劍霆的身世本就存疑,當(dāng)初說是秦王嫡女,秦王嫡女也該有玉牒,再不濟(jì)也該有秦王遺筆或者朱砂印。薛修卓證實儲君身份時出示的是天琛帝李建恒的手跡,明黃緞面折子是蓋了玉璽,可是當(dāng)時李建恒已死,內(nèi)閣老臣皆不知情。
現(xiàn)在中博咬死了李劍霆絕非李氏血脈,各地雖然嚴(yán)禁私論國事,各種傳聞卻久聚不散,更有甚者,還有揣度女帝和薛修卓的。
“此戰(zhàn)難打,”岑愈說,“還是再去催一催東烈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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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成碧顛簸著上了城墻,從這里看不到茨州,只能看到敦州守備軍連綿的營帳。澹臺虎謹(jǐn)守沈澤川的命令,隨著雙方愈漸激烈的對罵向丹城靠近。
“澹臺虎原本是蕭馳野的將,后來被蕭馳野調(diào)到中博,開始鎮(zhèn)守敦州。沈澤川的端州能守下來,有澹臺虎的功勞?!备S在邵成碧身側(cè)的官員正是那日去啟東遞火牌的官員,他是邵成碧舊部的兒子,名叫許愈,在邵氏抄家后也免掉了軍階,待在驛站里混了個閑差,對各地將領(lǐng)如數(shù)家珍。
邵成碧挪動瘸腿,靠近墻垛,說︰“此人跟澹臺龍什么關(guān)系?”
“是澹臺龍的弟弟?!?/p>
“澹臺龍沉穩(wěn),他若是承襲了兄長的性子,”邵成碧看著天地蒼茫,暮色彌漫,“只怕不會輕易出手?!?/p>
“沈澤川六州打的都是仁義牌,”許愈說,“此刻又以‘李氏不仁’、‘府君得道’為旗幟,自然不敢讓澹臺虎攻城,以免授人口實。但下官看敦州守備軍的意思,是要圍堵城門,消耗丹城糧倉,逼迫總督開門?!?/p>
“國庫空虛,軍糧拮據(jù),圍城逼降確實是良策?!鄙鄢杀萄刂鴫Χ庾邉?,“澹臺虎治軍如何?”
許愈看向城外,想了會兒,答道︰“松而無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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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虎在營地內(nèi)用飯,自從他到了北原校場,余小再就跟他同吃同住。這會兒天色已暗,澹臺虎問︰“夜巡有異常嗎?”
柳空站在帳子門口,答道︰“萬事無恙。將軍,那邵成碧聽到將軍威名,嚇得連城門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