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病變(上)
朝廷下的禁令也擋不住闃都的閑言蜚語甚囂塵上,街坊巷道, 楚館茶樓, 所有人都在討論女帝身世。城門封鎖,可是流言仍舊傳到了八城, 正在彌漫向厥西。
“盡快讓都軍封門,”明理堂議事時, 孔湫道, “消息不能亂傳!太學鬧得不成樣子, 都軍也得去管。成碧是老臣, 知道分寸。”
邵成碧跪在御案前,他新著的官袍合身, 就是頭發(fā)白透了,看著不像武將。他聲音很啞,說︰“學生鬧事不是頭一回, 輕重不好把握, 就怕兵到了跟前, 反倒火上澆油?!?/p>
“那也得管, ”岑愈站起來,他是言官, 自然明白利害,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李劍霆昨夜沒睡,坐在御案后邊喝釅茶,幾口喝完了, 道︰“朕問心無愧,但是此次流言起的蹊蹺,那張紙究竟是誰寫的,刑部到現(xiàn)在也沒有頭緒嗎?”
“四處都在謄抄,”孔湫說,“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筆?!?/p>
“字跡是無處可查,”薛修卓看向岑愈,“但是岑大人再仔細看看這篇文章?!?/p>
岑愈昨夜看到紙張就五內(nèi)如焚,哪有時間仔細看,此刻聽薛修卓這么說,把文章又接到手中看了。他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端著文章走了幾步,道︰“幾年前讓闃都紙貴的文章是《茶石喟嘆》,我看這篇文章和《茶石喟嘆》像是出自一人之手?!?/p>
孔湫隱約記起這么個人,猶疑道︰“是不是那個……”
“‘利筆’高神威,”岑愈轉(zhuǎn)回身,“是高仲雄??!”
高仲雄眼高手低,在闃都當韓靳的幕僚,結(jié)果搞得八大營被蕭馳野遛著打。當時韓丞要辦他,他在丹城茍且性命,誰能想到最終會投靠沈澤川!
“當務(wù)之急,不僅要扼制流言,還要盡快說服大帥出兵。”孔湫說,“沈澤川坐擁中博十二萬守備軍,論兵力,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硬拼?!?/p>
“朕已發(fā)詔給啟東,”李劍霆道,“要東烈王出兵跨過天妃闕,直擊燈州?!?/p>
中博無援兵,沈澤川調(diào)遣敦州守備軍到茨州,又留下錦衣騎駐守端州,樊、燈兩州難免空虛。
“先不必慌張,”陳珍說,“中博守備軍也是新建的,沈澤川如今能拿出來的只有敦、茨兩州守備軍,他連茶州守備軍都不敢輕易調(diào)動。成碧,四萬都軍聽你調(diào)遣,我們與沈澤川實際上是旗鼓相當!”
“朕擔憂沈澤川還有后招,”李劍霆起身來扶邵成碧,“如今朕只能把闃都托付于邵總督?!?/p>
“老臣自當粉身碎骨以報圣恩,”邵成碧跛著腿,“事不宜遲,老臣今夜就策馬出都,趕赴丹城,但臨行前,老臣有一事相求?!?/p>
李劍霆看著邵成碧蒼老的面容,不知為何,忽然心潮起伏,她扶著邵成碧,一時情動,道︰“此戰(zhàn)兇險,不論成敗,只要朕還在,必定會替總督沉冤昭雪?!?/p>
“老臣老了,還能為國盡瘁,便已經(jīng)是圣上寵眷,其他的,能則成,不能也罷了?!鄙鄢杀躺裆f重,“老臣請求打開春泉營的軍備庫。”
李劍霆微怔。
邵成碧說︰“春泉營配備銅火銃,老臣想帶這批銅火銃走?!?/p>
“朕準了,”李劍霆隨即轉(zhuǎn)過身,喚風泉拿酒,親自替邵成碧倒了一杯,道,“朕在闃都,等總督凱旋!”
* * *
高仲雄擱下筆,對姚溫玉說︰“依元琢之見,闃都要怎么打這場仗?”
“先平流言,再勸說大帥出兵?!币赜褶D(zhuǎn)動四輪車,到桌子的另一頭,推開地圖,“邵成碧鎮(zhèn)守丹城,薛修卓定然會拿府君的身世做文章,他也要出師有名?!?/p>
“樊、燈兩州還留有四萬守備軍不假,但都是新兵,只能等霍凌云趕去支援。”周桂有些發(fā)愁,又有些感慨︰“薛修卓歸田于民,在丹城聲望極高,朝廷若是搬出沈衛(wèi),我們也不好還手啊?!?/p>
孔嶺便道︰“他們恩施三城,我們惠及六州,府君功垂三境乃是實績,絕非新帝能夠比較的。茶石河防線也是我們聯(lián)合離北和啟東打下來的,二爺又有平定邊郡、東進大漠的赫赫戰(zhàn)功。論業(yè)績,中博離北無可匹敵?!?/p>
沈澤川獨坐上位,若有所思。
“還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三城民田初定,”周桂點在闃都,“但是今年流亡到中博境內(nèi)的百姓還是只增不減,這是什么緣由?”
“世家管轄八城時日已久,所謂的侵占民田,并不是僅僅是指八大家。當年太傅推行黃冊制度,正是為了扼制田產(chǎn)侵吞的現(xiàn)象。丹、蕪、遄三城確實理清了田稅,可這筆田稅也是潘、韓、費三家向下強征湊出來的,換言之,還有很多依附于世家卻不是世家出身的‘流匪’在境內(nèi)偷占民田,他們把這份空虧繼續(xù)算到了平民百姓身上。”姚溫玉看向沈澤川,“世家既然叫作‘沉疴’,就不是輕易能根除的?!?/p>
“元琢說得正是,”沈澤川打開茶蓋,又蓋上了,“推行黃冊不難,難在逐年累計,需要內(nèi)修政務(wù),督察填報,各地官吏選任也是重中之重。闃都近年來耽溺于派系軋斗,寒門和世家各有損耗。等到新帝上位,正是朝堂空虛,要職無人的時候。薛修卓即便有心力挽狂瀾,也是獨木難支?!?/p>
孔嶺說︰“闃都如今連月俸都發(fā)不下來,還要支撐四萬都軍的軍費,時間越久,他們越拮據(jù)。百姓不能興業(yè),薛修卓手里的銀庫撐不過今年冬天。”
“事到如今,”沈澤川說,“打的就是筆墨戰(zhàn),且看闃都如何應(yīng)對吧。”
竹簾輕起,費盛握著信入內(nèi),道︰“主子,二爺來信了?!?/p>
孔嶺看天色已晚,便帶著周桂和高仲雄起身,對沈澤川說︰“今日太晚了,府君也該入寢了,我們便先退下了?!?/p>
沈澤川待他們陸續(xù)走后才打開蕭馳野的信,信紙一開,里邊掉出幾只紙折的小狼。
吾妻見信如面。
沈澤川指腹撫過這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