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征無險,鐵騎已至漠三川,十一月可抵達阿木爾老家。我借回顏部之便,以互市惠利拉攏漠三部,欲竭三部之力同伐禿鷲。糧餉充足,芋頭管飽,唯獨陸廣白太吵。倘若一戰(zhàn)可勝,便能趕回家中與你過年。想你。
沈澤川看到底下,蕭馳野拿炭涂了張黑 的星夜圖。沈澤川把短短幾行字反復(fù)看了良久,燭光照窗花,茨州的夜還算涼爽,茶石河以東卻已經(jīng)入秋。漠三川都是貧瘠荒灘,風(fēng)沙粗糙,不知道蕭馳野回來的時候會不會瘦。
沈澤川有千言萬語,都化在了那句“想你”。
蕭馳野的家信后面還有封蓋著帥印的公箋,沈澤川打開,發(fā)現(xiàn)是陸廣白的信。
* * *
數(shù)日后馬蹄破寂靜,寒夜未醒,勒馬的人就出示了自己的腰牌,沖守營的兵喊道︰“急遞鋪火牌,速速開門,我要見東烈王!”
戚竹音披衣時已有預(yù)感,她掀簾出來,就著沽藍(lán)天色,看到了急遞鋪的符驗。她說︰“軍報?”
“軍報!”急遞鋪的官員翻身下馬,跪地行禮,高聲說,“兵部特批,要東烈王戚竹音即刻出兵燈州,討伐中博亂黨!”
戚竹音唇線微抿,沒有立刻回答。
急遞鋪的官員隨即站起來,抬高火牌,道︰“圣命特授,皇上欽點東烈王出兵!”
“四萬都軍就在丹城,”戚竹音說,“邵成碧為何不動?天妃闕是大周的天險關(guān)要,我的兵越一次,就要耗費數(shù)萬軍餉。”
“內(nèi)閣已經(jīng)批復(fù)兵部,啟東軍餉不日就到?!惫賳T生著張容長臉,原是邵成碧麾下舊部,特地來要戚竹音出兵的。他不卑不亢,繼續(xù)說︰“逆臣亂黨的野心昭然若揭,總督駐兵丹城實為守衛(wèi)闃都。沈氏賊子此刻傾兵茨州,背部空虛,只要東烈王出兵,即可與總督前后夾擊,圍殲亂黨?!?/p>
戚竹音不應(yīng)。
官員迫近一步,他腰間佩戴著御賜黃帶,還佩戴著御賜名刀。戚尾頓時跨出來,擋在戚竹音身前,呵斥︰“見王卸刀!”
“我的刀是天子賞賜?!惫賳T分毫不懼,冷冷地說,“亂黨脅迫闃都,已經(jīng)逼到御駕前方,東烈王為何不肯出兵勤王?”他猛地扯下黃帶,“戚氏受命于天子調(diào)令,乃是大周臣。戚竹音,為何不應(yīng)?!”
戚尾已經(jīng)動怒,道︰“吾王尊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官員昂然不諱︰“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東烈王不出兵,大周即亡,到時候王非王,臣非臣,你我都不過是個亡國奴,哪有尊卑!”
戚尾氣極︰“拿下——”
“退下!”戚竹音忽然抬手,她肩頭的氅衣落地,露出里邊的常服和腰側(cè)的誅鳩。她道︰“牌子留下吧,本王知道了。”
官員在劍拔弩張的氣氛里拿過火牌,雙手呈遞到戚竹音的手中,再度行禮,沉聲說︰“下官在丹城等著東烈王大捷。”
說罷轉(zhuǎn)身上馬,甚至不喝一口水,立即策馬回程。
“此人實在無禮!”戚尾追了兩步,回頭對戚竹音說,“大帥何必忍讓,眼下可是闃都求著咱們出兵!”
“這是個好官,臨危不亂,處變不驚,你得學(xué)學(xué)。”戚竹音翻看著火牌,“養(yǎng)馬練兵待今日,吃下去的飯都要還?!?/p>
“那咱們真的去?”戚尾緊跟著戚竹音,“二爺遠(yuǎn)征,現(xiàn)在打中博,就是趁人之危啊?!?/p>
“打仗還有趁人之危?”戚竹音轉(zhuǎn)身進了軍帳,把火牌擱到桌上,看向墻壁上掛著的地圖,“沈澤川如今缺將,只有個霍凌云能暫時頂替燈州指揮使,但手下的兵又非良兵。我們打燈州,兩萬兵就足夠了。”
戚尾說︰“只怕……”
“澹臺虎分身乏術(shù),”戚竹音接著說,“沈澤川重創(chuàng)未愈,我一動,既明就要來了?!?/p>
戚尾被戚竹音一打岔,就忘了自己要說什么,而是驚道︰“世子——王爺要重回戰(zhàn)場?”
“蕭馳野把自己的心尖肉放在這里,”戚竹音看戚尾一眼,“要是沒有后手,他敢走?”
“離北只剩三萬鐵騎,”戚尾反倒替蕭既明擔(dān)心起來,“王爺還在養(yǎng)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王妃不得淚淹啟東?”
戚尾已經(jīng)想到陸亦梔拳捶戚竹音閉眼大哭的樣子了。
“鐵馬冰河蕭既明,”戚竹音說,“他可是雪夜疾行,渡河南下突襲邊沙騎兵的蕭既明。別說離北現(xiàn)在還有三萬鐵騎,就是只剩五千鐵騎,他也敢來?!?/p>
戚尾已經(jīng)六神無主了,他跟邊沙騎兵打仗不含糊,可是跟離北……他說︰“大帥,真的動起手來,就是兩敗俱傷。先不論將士死傷,兩境百姓也要惶恐不安。燈州今年的糧田收拾得很好,咱們踏過去,明年還是得餓死人。都官不是都能耐嗎?讓他們以口舌之利勸服沈澤川,我看沈澤川的意思,只要都軍不動,他就不動?!?/p>
“那你要想明白一件事情,”戚竹音轉(zhuǎn)過身,正色說,“不打這場仗,你我就是亡國奴,日后就是前朝臣,從此天下改姓,不是跪沈澤川,就是跪蕭馳野?!?/p>
戚尾啞然。
“自古忠義難兩全,”戚竹音再次看向地圖,“說的就是現(xiàn)在。”
門口忽然有腳步聲,戚尾回首一看。
“聽說急遞鋪的官員到了?!被ㄏ沅粽坪煻?,她素服寡淡,襯得面容楚楚,“阿音,是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