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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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山上的大無相寺建成已有百年,自大順開國便香火繁盛,大大小小的房舍百余間,連綿整片清涼山,自山下抬首而望,山上廟宇連天,煙霧環(huán)繞,鐘聲不斷,有如人間仙境。
寺中主持方丈無心大師乃得道高僧,座下弟子無數(shù),近幾十年來,寺院更得蘭陵城中達官貴人們大力相助香火錢,于是便更加鼎盛。
其中,秦氏明月夫人更是寺中的???,且不說捐得多少香火錢,只是這每年一次的祈愿,便要花掉數(shù)千銀兩。更何況她帶來的小姐貴婦及各家達官公子哥兒們,個個都出手大方,捐出的銀錢更是不計其數(shù)。
愛茉對這等神佛之事向來不大熱心,只是似信非信,只是年年捐些銀子充數(shù),得些方丈送來的東西也就罷了。只是今年卻大不相同,此次去寺中,不僅精心為小郡主打點了起居院落,更是將一眾人等的吃喝供給早就打點好了,提前送入寺中。明若夫人見她如此,心中甚喜,只當她最近經(jīng)了家中的事后,誠心向佛。愛茉見她如此,更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上山之日甚是熱鬧,明若夫人一大早便著人準備了素服,一乘軟轎,帶著家下服侍的人等向山上而去。愛茉也不怠慢,命人為小郡主和武從雪等人準備了車馬,又有梁北戎等人帶路,這才隨著他們,帶著一應(yīng)家人浩浩蕩蕩地向山上而去。
因為此次來的香客甚多,于是寺中已早早地清了外人,只等各位夫人公子前來,并一一準備了休息的院落給大家落腳。直到快晌午,各方客人方才到全,連同帶來的家下服侍人等,幾百號的人,將寺院占的滿滿的。
愛茉帶著三娘等人進了自己住的院子,這才叫來了寺中一個管事的小和尚,問了住處分派的情況,那小和尚便取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愛茉見紙上所寫與自己那日交與明若夫人的相差無幾,梁北戎與小郡主住了前后院,武從雪被調(diào)到了與明若夫人一處,而愛茉則住在小郡主隔壁院落,再往下看去,卻發(fā)現(xiàn)原本自己單住一處院落的柳云尚,這次卻改與無夜同住。愛茉見了不由笑道:“你們可問過柳公子的意思?”
小和尚聽了回道:“柳施主事先并未訂過住處,近日才遣了人來說也要上香,可住持說了,寺中的住處早已訂滿,只有這位無夜施主的住處尚有空房,于是只能委屈柳施主幾天?!?/p>
愛茉點了點頭,放下那紙道:“多謝大師?!?/p>
小和尚聽了念了聲佛道:“方丈大師下午于大殿講經(jīng),不知眾位夫人可愿前往?”
愛茉聽了想了想向三娘道:“遣人去問問小郡主,再問問明若夫人的意思?!闭f完又向小和尚道:“我是必去的?!?/p>
三娘答應(yīng)著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來了,說小郡主與明若夫人都去,愛茉于是讓小和尚先去準備了,這才回到房里更衣。
三娘一面給愛茉換上素靜的衣裳一面道:“剛才我去找明若夫人時在外頭遇見一位大師,甚是年輕,長得也俊秀,卻不進來,我問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說,只念了句什么就走了?!?/p>
愛茉聽了,這才笑道:“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苯又鴧s想了想,又喃喃道:“時日也不短了,難道他還未參透不成?”
三娘聽了也不敢言語,只將愛茉的衣裳打點好,又遞了她面素花的團扇,這才送愛茉去大殿。
大無相寺的大殿甚是宏偉,平時能容納百十來人,此時,方丈已將無關(guān)人員遣散,只留幾個大弟子在殿上,又有十幾個小和尚跑腿。眾人此時俱已到齊,各位官爺公子們在右,夫人小姐們在左,俱坐在蒲團之上,正前方,無心大師已端坐,身上,幾個弟子陪同。
愛茉來得遲了,只款款地來到夫人小姐們一側(cè),挨著明若夫人坐下。在她對面,梁北戎與柳云尚端坐在前,俱是一身素衣,風儀無邊,另一側(cè),無夜也換了白衣,越發(fā)襯得他黑發(fā)如墨,舉止翩然,見愛茉看過來,他只將手上的折扇掩了半邊臉,淡淡一笑,極盡妖嬈。愛茉回他一笑,轉(zhuǎn)眸卻看見程敏之坐在另一側(cè),正向自己看過來??质钱斄斯俚木壒?,只覺得他比先前沉默了許多,神情也頗為淡定,見無夜與愛茉調(diào)情,也并未像以往般不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目光。
倒底是進益了,愛茉不由得嘆道。之前,她總是盼著他有個前程,可如今真正做了官,卻與以往大不相同了。心里終究是有些感慨,那個單純沖動,為愛成癡的少年不見了,換作了眼前這個事事胸有成竹,成府漸深的男人,只是不知于她是好還是壞。
這時,已有小和尚關(guān)了大門,無心大師這才開壇講經(jīng)。
愛茉對于神佛之事大多是不信的,于是聽起來也就不大入心,但卻仍裝了認真的樣子。
趁著講經(jīng)的空隙,她看了看無心大師左右,見他幾位得意的弟子皆跪于下首,目光一一看去,皆是年歲較大的高僧,只在最末的座位,見到一位年輕的僧人,雖與其他僧人穿著一樣的僧袍,卻看起來比其他人都超然出塵,大殿上的一排燭火映著他俊美清秀的面容,有如雕塑,他垂眸端坐,甚至連愛茉看著他出了神也似未曾發(fā)現(xiàn),就像他第一次與她見面一般。
愛茉記得那一年也是這個時候,她與明若夫人來寺中上香,大殿中方丈有事外出,只留他一人值守,見了她與明若,他神態(tài)恭敬,語氣淡然,陪她們上完了香,這才送二人出殿。
只是當夜愛茉睡在寺中,卻聽得笛聲悠悠,吹得甚是好聽,于是披衣尋聲而去,卻是這位僧人在一處院中獨坐。見愛茉走來,他便住了笛聲,卻不說話。愛茉也不好多問,只道:“不知大師法號為何?”
那僧人聽了,卻似微微嘆了口氣道:“貧僧戒情?!?/p>
愛茉聽他是“戒”字輩的,便知他是方丈大師的弟子,只是比起他的眾位師兄,這位戒情實在是太過年輕。
戒情卻似發(fā)覺了她的心思,于是道:“貧僧是師傅的末座弟子。”
“大師的笛子吹得很好。”愛茉只道:“不知可否再吹一曲?”
戒情看了看愛茉,卻垂下目光道:“天色已晚,夫人請回?!?/p>
愛茉不解,只道:“大師可怪我擾了雅興?”
戒情卻轉(zhuǎn)過身去,過了半晌才道:“師傅曾說,本月是劫數(shù),貧僧已閉關(guān)三十日,今日師傅出門,才命貧僧出關(guān),可終究逃不過。夫人還是請回吧?!闭f完,自轉(zhuǎn)身進了屋子,將門關(guān)上。
愛茉聽了,不由奇怪,雖仍是懷念那笛聲,但見他對自己如此無理,便也不再多言,只回去睡了。
第二天,方丈已然回來,又開壇講經(jīng),只是并未見到戒情,直到第三日,眾人準備下山時,方丈才向她道:“夫人可曾見過戒情?”
“前日見過,只是今日怎么不見?”
聽聞此言,方丈嘆了口氣道:“他這兩天就要閉關(guān)了,夫人下山前可否再去見他一面?”
愛茉不解,卻仍答應(yīng)了。
下山前,她自去那日晚間見面的院子,卻見房門緊閉,于是輕敲門道:“大師?”
過了半晌,門才緩緩打開,卻見戒情臉色蒼白,仿佛一夜之間消瘦了不少,見了愛茉只轉(zhuǎn)過身道:“夫人還不下山?”
“方丈讓我來見大師?!睈圮钥戳丝此@才遲疑地道:“大師……可好?”
戒情聽了這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夫人可還記得貧僧說過的話?”
愛茉想了想,只道:“大師可是遇到了劫數(shù)?”又停了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只掩了口,不再說話。
戒情聽了這話倒是轉(zhuǎn)過了身,看了看愛茉:“沒錯,夫人便是貧僧的劫數(shù)?!?/p>
愛茉看著他蒼白的面容,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可我并沒有……”她想說自己并未勾引過他,可是卻說不出口。
戒情只閉了眼睛,微嘆道:“戒情不怪夫人,夫人走吧?!?/p>
愛茉聽了,沉默了半晌,終是不忍心,只道:“聽方丈說大師今日便要閉關(guān),待出關(guān)之后,便是度過此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