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秋,紅葉滿山溪。
距離瑯琊臺不遠(yuǎn)的崇山之中,藏著一處虛無之地。從外頭看,只見一條充斥著怨靈的江水繞著高山崖壁滾滾而過,崖壁形似被人一斧頭辟開,光禿禿的寸草不生。
這鬼地方一到夜晚便陰風(fēng)颯颯,鬼哭狼嚎,過路的魔族連在附近歇腳都嫌棄。
漫漫黑霧之后,卻藏著一個個燈火通明的寨子。遠(yuǎn)近山樹茂密繁盛,雖天氣依舊陰沉,照得綿延的群山似獸脊,但各處高高掛著的琉璃燈里燃的卻是奢華無比的鮫人油。
大小阡陌中四處都有人潮涌動,吃酒的,逛街的,夜圍的……潺潺小溪邊,甚至還有一群魔族架著躺椅,拎著魚竿,各自擺了個頂舒服姿勢在垂釣,看起來穩(wěn)如癱瘓。
這里繁華得像是另一個村寨版魔都。
主寨的戲臺上清歌妙舞,急管繁弦,四周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不少觀眾,叫好聲不住地傳來。每日上的戲,都是些魔族之間他妒我為冤,我妒他為仇之事。每出戲里面必定會有一個陰險狡詐的壞蛋,如若仔細(xì)思考,也必定能從元老院那群魔里找出一個原型來。
這些折子在出演之前必須經(jīng)由大寨主親自過目,打磨成功后又被定期出谷的魔族們帶出去,在魔域各地巡演。
沒辦法,日子過得太無聊,總得找找樂子。
戲臺上的角兒正唱至酣處,寨子上空卻驟然劃過什么東西,力量雷霆萬鈞,勢如破竹,道路兩旁的火焰直往上卷,瞬息之后卻又恢復(fù)平靜,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二樓包間的貴賓座里,一名黑衣女子原本閉著眼睛在聽?wèi)?,卻突然將眼皮一掀,望著已經(jīng)恢復(fù)沉寂的天幕笑出了聲。
活動在溪邊與林間的魔族眼神倒是沒受燈火的影響,有道聲音率先反應(yīng)過來:“剛剛飛過去的……是一把刀嗎?”
“是……是的吧,我也沒看清楚。”
“什么刀能穿破虛無之地?。坑植皇悄ё鸫笕说摹闭f話的魔族頓了頓,登時驚呼一聲,“我操!那是宴月刀?。 ?/p>
話音未落,釣竿直接稀稀拉拉甩了一地,不過眨眼的功夫,小溪邊就只剩下幾尾剛釣上來的魚在翻騰。
黑衣女子蹭地躍上屋脊,還未說話,下頭原本還熙熙攘攘的魔族們便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紀(jì)律嚴(yán)明得簡直可以稱得上令行禁止。她凝望著那柄長刀遠(yuǎn)去的方向,收起了慣常的懶散笑容,面容肅然地吩咐道:“一炷香時間,整軍,去瑯琊臺?!?/p>
與此同時,南邊的蒼梧山,參柳正在夜觀天象。
這幾日他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具體事例也說不清楚,就是下棋總差別人一子,打雙陸時骰子總輸別人幾點,就連給弟子們論個道吧,上課打瞌睡的學(xué)生們都比平時要多。
看來最近他時運的確有些不濟(jì),還是觀下星象看看自己何時能轉(zhuǎn)運,也好找甘華把輸?shù)舻哪菐讞l玄蛇給贏回來。
目光轉(zhuǎn)至西邊,魔域方向這幾日一直被一片暗紅色壓著,瞧著就十分不祥。 他多看了幾眼,身姿猛然挺直。
他看見,那片天幕上有一顆暗淡了二十年的星子陡然光芒大盛,如同吹花送寒的風(fēng),漸漸地那片暗紅血光也變得稀薄了許多,直到完全被驅(qū)散。
“不會吧……”這位蒼梧山現(xiàn)任掌門不敢置信地喃喃,“這魂聚的,挺是時候。”
血楓林里四處仍是一片血色,眼前是不住燃燒的烈火,身后是瑰麗無比的星河。血色便朦朧在這片星河中,透著薔薇般的粉。環(huán)伺在周圍的兇獸們被磅礴的魔氣震懾住,奔逃四散,再不敢逼近。
擋住櫻招視線的那道身影離得很近,她梗著脖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斬……斬蒼?”
她其實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面前這個僅靠氣勢便能逼退魔物的男子仍舊是她的乖徒兒,而不是那個傳聞中被她殺死的魔??伤睬宄馗惺艿?,他變得更高了,就在他被楓葉包圍住的那瞬間,再出現(xiàn)時,連骨骼也舒展了開來,身體已經(jīng)完完全全變作了成年男子的模樣。
雖還是如模型一般標(biāo)致美好,但那股帶著少年氣的青澀感已經(jīng)不見了。
對方一時間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陳列在眼里的神情很復(fù)雜,似乎也在困惑自己究竟應(yīng)該是誰。他繼承的力量與記憶太多,肉體雖不至于與靈魂產(chǎn)生對抗,但他一時間還不能完全消化。
“你希望我是誰?”最后,他這樣問道。
櫻招有些不懂了,但他的語氣她很熟悉。賀蘭宵自來便是這樣,每次問及什么,他都不會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問她的想法。小心翼翼中帶著一絲令人心疼的討好,如果不是被她偶然發(fā)現(xiàn)了半魔的身份,那他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都不會在她面前坦然做自己。